雄关广场的热闹已远去,霓虹灯闪烁下的男女已远去。
此刻我的眼前只有西天上那弯皎洁的残月和弯月下矗立了千年的嘉峪关城楼。月是边关的月,高远深邃而又圣洁。楼是边关的楼,飞檐翘角,如剪纸般镶嵌在千里戈壁的沙砾低坡上,在冷清的月色下异常寂静、安闲且庄严。
默然耸立了千年的嘉峪关
这就是默然耸立了千年的嘉峪关。
这就是从山海关出发,一路以万里长城的雄姿横亘祖国北部,然后在西北边陲画了个惊世骇俗的句号的嘉峪关;这就是在唐诗宋词里雄性十足金戈铁马光芒四射的嘉峪关。
即使在这月光如洗夜阑人静的时候,我也不敢走进那些苍苍的关隘城楼,不敢登上那些修葺一新的城墙凭垛远眺,甚至不敢触摸那些残垣断壁,似乎那些冰冷的夯层里挤压着无数千百年前抛妻离子累死异乡的孤魂。晚风在芨芨草、骆驼刺上吹过,凄厉如孟姜女的哭声。
我只能在关隘城楼前的戈壁荒滩上徘徊观望。
脚下的荒滩据说以前水草丰茂,是一片湿地,北雁翔集,野鸭成群,同时也为过往的商贾驼队提供充足的饮水,守边戍关的战士也不致于渴死。如今湿地全无,飞鸟不来,只有风沙荒漠陪伴着让人心悸魂颤的边关古楼。
九眼泉
孤旅天涯的我,带着朝圣的心情,今夜专程来谒拜你,嘉峪关。
可我知道我无论距离你多近,我也绝对走不进你。于是我躲避了白天的车水马龙,欢歌笑语,也拒绝了登临层抚摸沧桑。白天的城楼是清晰的,看到的只能是今人粉饰过的一切。更怕看见那些指指戳戳、题词留影证明自己到此一游的污秽。我趁着月色悄悄地来,在曾经金戈铁马的关隘前仰望你,用心灵感悟你,用虔诚阅读你,借悲鸣的夜风与你做短暂的交流后、然后悄悄地去,此生不再来。
漫步雄关前、迷幻的眼前影影绰绰,无数的商旅战士使者诗人自东西而来,在关隘前稍一驻足,便西东而去。回眸中似有月光般清澈的清泪闪动。那身着官服,持节云中的可是苏武?北海的风吹过,北海的雪打过,十八载的云和月让他的衣衫褴褛,须发雪白,但那佝偻的身躯仍由破裂的竹节支撑,在司马迁的《史记》中走成一出千古颂歌。
那身披袈裟,脚踩草展的可是玄奘?你那儒雅的风度呢,你那金光斑斓的袈裟呢?千山万水的阻隔,八十一难的磨砺,泡起泡落的脚板踩平过几多一路所见的人间苦难,难道连大唐明君都摆不平的灾难,须得你求几卷用梵文写成的谁也读不懂的经书才能抚平?前有荒漠饥渴,后有戈壁豺狼,心如一轮明月的大师,一路珍重!
那披枷带锁,步履蹒跚的可是林则徐?“春雷欻坡零丁穴,笑蜃楼气尽,无复灰然。”虎门的烟雾尚未散尽,你的《高阳台》词余音尚绕,在充军伊犁的队伍中,你的身后响起的是列强蚕食鲸吞的炮声和清王朝行将灭亡的丧钟。在卖国贼子的眼里,整块整块的国土加上无数黄金白银和几包鸦片的重量相当,威震虎门的钦差大臣,你相信吗?那骑马戎装的可是王震将军?还有那几出西域的班固张骞,还有那把杨柳遍插河西走廊和新疆的左宗棠。
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历史
我忽然觉得,站在雄关前,眼前晃动着的人群,竟串联着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历史。
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竟然让我想到,他们本身延伸着的就是一道无形几千年的万里长城,古今中外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宗教贸易万千经络汇成这道经久弥新的长城。
不觉月已衔西山,高高的城楼投下长长的暗影,在寂静的戈壁荒滩上陪伴着保护着孤独的我。
望来路,路已失,看归途,雾迷惘。戈壁滩远处的青雾浮起来,遮挡了我远眺的目光,连同祁连山的巍峨亦隐去。脚下的国道如暗灰的飘带淡向远方,路上没有一辆车,恰似我今夜的心情。不过今夜陪伴我的还有天上的月,戈壁的风,更有眼前闪过的驼队。悠悠的驼铃自远古来,在我的心中轰响成磅礴的唐诗宋词,万千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