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幅联语说道“放开肚皮吃饭,立定脚跟做人”,我想这话拿来比作苏轼苏东坡倒也十分贴切。苏大文豪一生坎坷,几次遭贬,却笑看云卷云舒。他不管处于何种境界都能拿得起放得下,照吃照睡照作诗,甚至把吃都写入诗,且写得有滋有味。
古人云:“食肉者鄙,未能远谋”,还有人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所以自古诗人笔下忌讳肉,怕让人说俗气。苏东坡就不听啦啦咕叫唤。宋人周紫芝《竹坡诗话》说,苏东坡最喜欢吃猪肉,他在被发配到黄州时亲自动手炖肉。据传他炖肉时先把带皮的五花猪肉切成方块,文火煮半日多,加豆腐乳和香料,吃起来肥而不腻,味道鲜美。这就是流传至今的“东坡肉”。前几年我也曾如法炮制,吃起来果然味道不错。他还作诗曰:“黄州好猪肉,价钱等粪土。富者不肯食,贫者不解煮。漫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大概他这种吃法那时也被养生家非议,所以旷达的苏轼声明“穿衣戴帽,各有所好”,拜托了,您就免开尊口吧。
明代王世贞的《调谑编》记有许多苏轼的轶事趣闻,其中“烧猪”条记载:“东坡喜食烧猪,佛印住金山时每烧猪以待其来。一日,为人窃食,东坡戏作小诗一首云:‘远公沽酒饮陶潜,佛印烧猪待子瞻。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吃不到肉,他只好拿佛印忽悠一番了。不过,一不小心“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竟成了后世的警句。看了上面几首诗你可能以为苏轼是个食肉迷,不厌腥荤。其实这位老兄嘴泼得很,什么都能吃,根本不忌口。同书“巧对”条中说,苏轼在黄州时,何秀才请他吃的油果(大概就是今天的油条)很酥脆,他问主人:“叫啥名?”主任回答说无名。苏轼又问:“为甚酥?”在座的客人都拍手叫好说:“就叫这个好了!”一位姓潘的长官明知苏轼不善饮酒,还常端出好酒来请他,他说:“此必错煮水也。”一天苏轼忽然想吃油果,便作诗求之:“野饮花前百事无,腰间唯系一葫芦。已倾潘子‘错注水’,更觅君家‘为甚酥’”。
宋神宗元丰三年,苏轼被贬黄州做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曾写下一首《初到黄州》:“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他“平生为口忙”,即便被赶出京城做个闲差,也不忘鱼美笋香,照旧大饱口福。宋哲宗绍圣三年他在广东惠州作七绝《撷菜》,诗前小序说,他种菜不到半亩,而终年饱食。夜半酒醉撷菜煮食,“味含土膏,气饱风露,虽粱肉不及也。”从而感慨道:“人生须底物而更贪也?”诗曰:“秋来霜露满东园,芦服生儿芥有孙。我与何曾同一饱,不知何苦食鸡豚。”芦服就是萝卜,芥就是芥菜。何曾,晋代大官僚,非常奢侈,更讲究吃喝,每天花费万钱用来吃喝,还说没法下筷子。诗的大意是萝卜芥菜味道也很美,我照样吃得饱饱的,与吃山珍海味没什么两样,何必非要吃鸡肉猪肉呢。有肉吃肉,没肉吃菜,反正这老兄不能亏了嘴。
苏轼对于饮食往往作诗赋写,而且皆臻奇妙。他的《寒具》诗写道:“纤手搓来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无轻重,压扁佳人缠臂金。”什么是“寒具”?说白了就是今天的馓子。馓子可储存,寒食节禁烟火,便用馓子来代餐,所以叫寒具。当时有人忽出新意,用山芋作玉糁羹,色香味俱佳。苏轼饱餐一顿后赋诗曰:“香似龙涎仍俨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莫将北海金齑绘,错比东坡玉糁羹。”他还在《仇池笔记》中说,江南人喜欢做“盘游饭”,把鲊、脯、鲙、炙等菜肴埋在饭中,土话就叫“掘得窖子”。有个陆道士吟一诗联:“投醪谷董羹锅内,掘窖盘游饭碗中。”说的就是此事。范成大则写得更明白:“毡芋凝酥敌少城,土薯割玉胜南京。合和二物归藜糝,新法侬家骨董羹。”看来这种食品是很受欢迎的。
苏轼说:“街谈市语皆可入诗,但要人溶化耳。”苏轼爱吃,还吃出了脍炙人口的诗篇。正如他的吃一样,他的诗也有雅有俗,而且大俗大雅,非常人能所及。从他的吃和吃出的诗,反映出豁达人生态度,是一个活生生的可爱形象。难怪千百年来他是那么受到人们爱戴和尊崇。“微斯人,吾谁与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