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临安邸
宋 / 林升
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译文】
青山无尽楼阁连绵望不到头,西湖上的歌舞几时才能停休?暖洋洋的香风吹得游人如醉,简直是把杭州当成了那汴州。
【品读】
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中华大地诸侯争霸、此长彼消、兼并融合、风起云涌,以秦为首的大国选贤任能,励精图治,变法改革,在统一中国的进程中,大踏步地前进着,终横扫六国,成就大业。然而,这个无限耀眼的帝国,却仅仅在历史的舞台上活跃了十几年,宛若流星,一闪而过。究其原因,大兴土木、修建长城、施行暴政使得民不聊生,而秦二世胡亥的残酷无情、醉生梦死,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战国时期最优秀的观察员,儒家的“亚圣”孟子曾写下八个大字警醒后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兜兜转转,在历史的沉浮中,我们见证了八字箴言的神力,亡国之君皆难逃魔咒。隋唐如此,杜牧有诗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大宋亦如此,“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宋朝是个很奇葩的朝代,经济军事也曾空前繁荣,但国难当头之际,朝廷的君臣大都亮出“求和”牌,不断向侵略者妥协退让,尊严尽失,甚至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
公元 1127 年,著名的“靖康之耻”发生后,宋高宗赵构在应天府(今河南省商丘市)称帝。公元 1138 年,迁都临安府(今浙江省杭州市),并在此修建园林宫殿,开始在这天堂之都打造帝王之所。华丽的宫殿,妖娆的歌女,无敌的美景,都让偏安一隅、苟且偷生的统治者“乐不思蜀”。
然而,危难中总有几个清醒者、担当者,为了民族大义和国家复兴,他们屡屡向朝廷表明志向,雪耻若渴。或像壮志难酬的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或如豪情满怀的李清照“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或像悲愤填膺的岳飞“怒发冲冠”,慨叹“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或如舍生取义的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或像失声痛哭的范成大“忍泪失声问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或如死不瞑目的陆游“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字字泣血,句句扎心。
这首《题临安邸》是题壁诗,诗人林升旅居杭州的一家小酒店时,看着窗外的繁华胜景,听着西湖的靡(m ǐ )靡之音,怀想家国的丧乱衰亡,遂写下这首讽喻之作。
林升是南宋一无名草民,却以高超的笔法,揭露当权者的腐朽堕落,表达自己的愤懑不满,真乃英雄气概,胆气才气,令人折服。本是冷言冷语的痛斥讥讽,偏从热闹的场面落笔。怒其不争,恨其不为,只把沉迷之态晾晒出来,以乐景写哀情,对比反衬,更见其哀。
全诗四句,有多处语意双关,炼字精妙。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诗人抓住临安城的特征——重重叠叠的青山,鳞次栉(z h ì )比的楼台,真是一派祥和的景致。西湖上传来的歌舞声声,在诗人心里,却是刺耳的亡国之音。这里用了一个反问句加强语气,“几时休”既写出西湖上南宋君臣们纵情声色、浑浑噩噩的常态,又发出反诘,为国家命运深感痛心。“休”有多重意思,一是西湖歌舞的停止,二是讽刺当政者苟且的太平,一味“休”战,不思收复中原。我更觉得,这个“休”还谐音“羞”,国家危在旦夕,不能舍身报国,还在逍遥享乐,不应该感到羞愧吗?
“暖风熏得游人醉”,“暖风”一词双关,既指暖洋洋的春风,又指统治阶层的奢靡颓废之风。“熏”原指在烟或其他气味的烘烤刺激下,不知不觉被浸染的过程。这里同“醺”,是指南宋朝廷自愿沉迷,逐渐失去斗志,权贵们整天“醉醺醺”的丑恶行径。“游人”在诗人眼中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们,本应是战场上杀敌立功的铁血男儿,却恬不知耻地游荡在临安城内。“醉”和“熏”意义相近,只要当下安稳还可醉,哪管“遗民泪尽胡尘里”。
南宋的图册中,一面是铁骑践踏,一面是盛世繁荣,一面是生灵涂炭,一面是推杯换盏,这就是历史的真相和残酷。跨越时空,重游西子湖畔,再读《题临安邸》,近千年前斑斓的影像或许已经隐约黯淡,只见山外依旧青山,游人依然如醉,而今日之“游人”已非昔日之“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