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时期,有一首民歌流传在汉北一代,名为《孺子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沧浪是一条河流的名称。据说,这首民歌流传极广,连孔子、屈原这样的人物也常常引用。孔子听到这首歌后,跟自己的弟子说了这句话:“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自取之也。”水之清浊不能选择,但具体用来做什么,是可以选择的。
这也是儒家一贯的观点,“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这世界虽非为我而设,但却可以为我所用。孟子也提过这首歌,可见其风行程度。
屈原也在《楚辞·渔父》中写了沧浪之水。“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屈原忠君爱国,具有宁折不弯的气度,渔夫劝他和光同尘,但他却宁愿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不肯同流合污,最终自沉汨罗江。
这沧浪之水,蜿蜒流淌在岁月之河,就这样内涵丰富起来。宦场仕途中的不少失意者,将它的清流来滋润自己荒芜的心田,作为精神的归宿,内心的指南。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其实差别并不大,至此“沧浪”也就含有了隐逸的主题。
千年时光如水流。北宋庆历四年(1044年),集贤院校理苏舜钦在汴京遭贬谪,翌年流寓吴中,见孙氏弃地约六十寻,以四万钱买入。在北碕筑亭,命名“沧浪亭”。苏舜钦常驾舟游玩,自号沧浪翁,作《沧浪亭记》。
苏舜钦常与欧阳修、梅圣俞等作诗唱酬往还。从此沧浪之名传开。
这篇《沧浪亭记》,写得潇洒飘逸。“澄川翠干,光影会合于轩户之间,尤与风月为相宜。予时榜小舟,幅巾以往,至则洒然忘其归。觞而浩歌,踞而仰啸,野老不至,鱼鸟共乐。形骸既适则神不烦,观听无邪则道以明;返思向之汩汩荣辱之场,日与锱铢利害相磨戛,隔此真趣,不亦鄙哉!”
这份怡然自得,鱼鸟与之共乐,忘却世间锱铢利害,才是人生的真趣。在苏舜钦看来,“惟仕宦溺人为至深。古之才哲君子,有一失而至于死者多矣,是未知所以自胜之道。”为了富贵名利仕途官场,一时俊彦误人误身,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徒留千古遗憾。
苏舜钦是杜衍的女婿,被范仲淹推荐为集贤殿校理,监进奏院。御史中丞王拱辰等反对政治改革。时值进奏院祀神,苏舜钦按照惯例,用所拆奏封的废纸换钱置酒饮宴。王拱辰诬奏苏舜钦以监主自盗,借以打击范、杜。苏舜钦被削籍为民,与会的名士十余人同时被贬逐。被废后离开开封,于苏州修建沧浪亭,隐居不仕。
庆历八年(1048),苏舜钦复官为湖州长史,未及赴任即病逝。卒时年仅四十一。想来古人很是通达,30多岁的苏舜钦,就已自号沧浪翁。不到不惑之年,却已乐天知命,在沧浪亭中逍遥于自己的天地,让人欣羡不已。
“予既废而获斯境,安于冲旷,不与众驱,因之复能乎内外失得之原,沃然有得,笑闵万古。尚未能忘其所寓目,用是以为胜焉!”虽然不能仕途有为,依然可以内心恬淡,安于冲旷,这种境界,在信奉学而优则仕的封建王朝,是极为难得的。
苏舜钦写过一首《题花山寺壁》:“寺里山因花得名,繁英不见草纵横。栽培剪伐须勤力,花易凋零草易生。”
昔日有名的花山寺,如今因为无人照料,变得荒芜不堪,杂草纵横。苏舜钦认为,花木必须时刻注意修整,剔除糟粕,保持精华,只有这样才能青春常在。“花易凋零草易生”,其实说的是人的内心,内心的淡泊,需要极深的修养,而一时的放纵,就足以毁掉所有。读书也好,修行也罢,必须要时刻提醒自己,朝乾夕惕,栽培剪伐。
苏舜钦还写过一首《沧浪亭怀贯之》。“沧浪独步亦无悰,聊上危台四望中。秋色入林红黯淡,日光穿竹翠玲珑。酒徒飘落风前燕,诗社凋零霜后桐。君又暂来还径往,醉吟谁复伴衰翁。”
庭院深深,亭台隐隐,沧浪独步,不见故人。连绵无尽的秋色,穿梭而过的紫燕,如这诗社,都很快繁华不见,只剩下自己,独来独往,醉吟流连。
世间种种,也如这沧浪之水,清兮浊兮,映照出的不只是外物,还有每个人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