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 密州出猎

◎苏轼

老夫聊发少年狂①，左牵黄，右擎苍②。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③。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④？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⑤。

【注释】

①聊：姑且。②左牵黄，右擎苍：左手牵着黄狗，右臂擎着苍鹰。《梁书·张充传》：“值充出猎，左手臂鹰，右手牵狗。”③孙郎：孙权，这里是词人自指。④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史记·冯唐列传》载，汉文帝时，魏尚为云中（汉时的郡名，在今内蒙古自治区托克托县一带，包括山西西北部分地区）太守。他功勋卓著，匈奴远避。一次匈奴曾来犯，魏尚亲率车骑出击，所杀甚众。后因报功多六颗首级，被削职。经冯唐代为辨白后，认为判得过重，文帝就派冯唐“持节”（带着传达圣旨的符节）去赦免魏尚的罪，让魏尚仍然担任云中郡太守。此处词人以魏尚自许，希望能得到朝廷的重新任用。⑤天狼：星名，一称犬星，主侵掠，这里引指西夏。

【译文】

老夫我姑且发一发少年的热狂，左手牵着犬黄，右手举起鹰苍。戴上锦帽穿好貂皮裘，率领数千骑兵随从席卷平缓的山冈。为了报答全城的人跟随太守我出猎的热情，看我来亲自射杀猛虎犹如昔日的孙郎。

我虽醉意醺醺但却胸怀开阔，胆气横生，鬓边虽微染秋霜，但这又有何妨！什么时候像汉文帝派遣冯唐一般朝廷派人手拿符节来云中将我赦免。我将使尽力气拉满雕弓，朝着西北瞄望，奋勇射杀敌人。

【赏析】

这是一首描述狩猎的词，作于熙宁八年（1075）冬，词人时任密州知州。这首词是宋人较早抒发爱国情怀的一首豪放词，在题材和意境方面都具有开拓意义。

苏轼少有壮志，但仕途坎坷，密州时期，他的生活依旧是寂寞和失意的。郁积愈久，喷发愈烈，词人通过对狩猎盛况的描述，表达了他立功边陲的心愿。

上片写出猎。“老夫聊发少年狂”，起句便气势不凡，一“狂”字笼罩全篇。

“左牵黄，左擎苍”，左手牵着黄狗，右臂架着苍鹰，这是何等威武。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一个“卷”字写出了太守狩猎队伍的雄壮气势。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百姓倾城出动，观看他们爱戴的太守行猎，又为这幅行猎图增添了声势。而太守为了不负众望，他决心亲自射杀老虎，让大家看看孙权当年搏虎的雄姿。

下片承前进一步写“老夫”的“狂”态，即自己的雄心壮志。出猎之际，词人痛痛快快地喝了一顿酒，意兴正浓，胆气更壮，尽管夫子老矣，鬓发斑白，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三句表现出词人烈士暮年壮心未已的英雄本色，写得十分有气势，其意旨直贯篇末。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这里词人用了一个典故：汉文帝时，魏尚为云中太守，抵御匈奴有功，只因报功时多报了六个首级而获罪削职。后来，文帝采纳了冯唐的劝谏，派冯唐持符节到云中去赦免了魏尚。词人以西汉魏尚自况，希望朝廷能派遣冯唐一样的使臣，前来召自己回朝，得到朝廷的信任和重用。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天狼”，喻指辽和西夏。词人借着出猎的豪兴，将自己的愿望和盘托出，表达了自己渴望报国杀敌，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词本“昵昵女儿语”，苏轼的这首词则出现了“划然变轩昂”的场面，它上片出猎，下片请战，有“横槊赋诗”的气概。词中历来香而软的儿女柔情，换上了报国立功、刚强壮武的英雄事业。

这首《江城子》感情纵横奔放，韵调铿锵，气势雄浑，感情奔放，境界开阔，从艺术表现力来看，词中一连串表现动态的词，如发、牵、擎、卷、射、挽、望等，十分生动形象。此外，这首词表现出了作者的广阔胸襟，情感兴趣，希望理想，姿态横生。

苏轼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苏轼的这首词一反“诗庄词媚”的传统观念，“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不仅拓宽了词的境界，而且还树起了词风词格的别一旗帜。

这现实中的“射虎”太守和理想中的“挽雕弓”、“射天狼”的壮士形象，继范仲淹《渔家傲》词后进一步改变了以红粉佳人、绮筵公子为主要抒情主人公的词坛格局。苏轼让充满进取精神、胸怀远大理想、富有激情和生命力的仁人志士昂首进入词的世界，改变了词作原有的柔软情调，开启了南宋辛派词人的先河。

词的品赏知识

苏词对宋词的革新

提高词品。自《花间集》至柳永，始终不脱“词为艳科”的范围，这些花柳之词，冶荡之音，与正统的言志、载道的诗文相比，自然厥品甚卑，宋时以词为“小道”、“小技”，殆非无故。苏轼“以诗为词”，就把词家“缘情”与诗家“言志”结合起来，文章道德与儿女私情，于是并见乎词，这就提高了词的格调。这首《江城子· 密州出猎》，兼有词家“缘情”和诗家“言志”的特点，表达了作者爱国，想要为国杀敌，报答国家的胸怀。

扩大词境。苏东坡在深谙事物之理的基础上，对他领悟到的创作原理运用得灵活自如，无论作诗，还是作词，“无适而不可”。苏轼为词境拓土开疆，使词走出了花间小径，涌进了生活的波涛。这首《江城子· 密州出猎》，境界阔大，气魄雄壮，充分表现出了苏词雄奇阔大的艺术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