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原文】
《相见欢》五代·李煜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精华赏析】
如果让我用一个词来概括这首词的抒情特点,我一定会用这个词——悲情。对于李后主来说,他的“悲情”,不像有的诗人词人那样,只是一种泛泛的抒情,是面对落花流水、季节轮回、人世沧桑而产生一种普适性的忧伤情绪。对李煜来说,他的悲情,却同时具备了两层因素,一层当然就是他自己的多愁善感的艺术天赋,另外一层就是他的确经历了常人不可能经历、也难以承受的巨大的悲剧性事件。
李煜的作品无疑是最能激发读者同情的经典之一,因为他总是能够用最明白浅显的文字,表达着最深刻、最动人的悲剧情怀,这首《相见欢》就充分体现出这个特点——用最简单的语言,抒发最沉痛的悲情。
表面上看来,这不过是一首普通的伤春词:“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这简直就像是一句大白话:树林里的花儿已经完全褪掉了春天鲜艳的红色,时间啊,真是过得太匆忙了!
“真情”是诗词最重要的内核,有了饱满的真情实感,外在的表现形式例如格律、典故什么的,其实都不那么重要了。王国维评论诗词最推崇的就是这两个字“真切”。“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这大概就是王国维“真切”的主要标准了。“所见者真,所知者深”,自然地表达出来,当然就能沁人心脾,动人心魄了。
李煜的词,就是这样“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的真切之词。“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最简单的句子,蕴藏着最深挚的感慨。“太匆匆”,三个字,将春花凋零这种客观的自然景象,瞬间转到了极为强烈的主观情感。可是李煜那种深刻的痛楚,绝对不会止于对春花凋谢的怜惜与伤感,因为紧接着的这一句“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将他的沉痛又推向了更深的境界。
春花已然凋零,可是早晨的寒雨、晚上的狂风还是不肯放过它们,依然在苦苦相逼,一阵又一阵地、摧残着最后那一点可怜的残花。“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无奈”这个词,是多么直白却又让我们深深感受到词人内心那种撕裂般的痛!
其实这句词还有另外一个版本,“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这一句有的版本写作“常恨朝来寒雨晚来风。”无论是“无奈”,还是“常恨”,都是将“太匆匆”的伤春意绪,进一步上升到了因为怜惜落花,而对风雨产生极致痛恨的主观情绪。朝朝暮暮,风风雨雨,风雨的无情与词人的深情竟然形成了如此鲜明的对照!其实,落花也好,风雨也好,都不过是自然界的客观存在,可是在词人看来,任何自然的存在,都是他主观情绪的投射。这也是王国维所说的“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吧!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上阕只有三句,可是浓烈的情绪色彩,已经让我们分明感受到了李煜那种无法掩饰的痛苦,他哪里是在怜惜落花啊!分明就是对自己命运的无限伤怀!命运的变幻就仿佛是朝来雨打,晚来风吹,在风风雨雨不断的摧残折磨中,林花褪尽残红,终于无可奈何地凋零了。看似惜花惜春,又何尝不是后主对残酷命运的哀叹?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下片胭脂泪既是承接上片林花的颜色而来,又令人联想到女子搽过胭脂的脸颊,让泪水染成了鲜红色,“胭脂泪”就是“红泪”的意思,就好比红色的花瓣上沾染了露水,好像连露水都染成了红色一样。看来,“胭脂泪”是一语双关,既是写带露水的红花,更是写流泪的红颜,人和花,此刻竟然完全融为了一体,“胭脂泪,相留醉”,则是花与人的同病相怜让人心神悲戚,甚至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
李煜的词特别擅长使用问句,他好像总有无数的问题,问自然、问命运、更是问自己,可是他无数次的追问却总也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这首词也是这样。“几时重”既是词人追问凋谢的“林花”何时能够再开放,实际上也是词人给自己一个否定的回答:花儿再开遥遥无期。
李煜的“几时重”的追问,其实也就是因为深知“再见遥遥无期”吧?他无法再见的,不仅仅是凋谢的林花,更是他梦萦魂牵的故国,是他深爱的故人,是他再也回不去的过去。所以,结句紧接着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说明林花谢了明年还会再开,可是时光却如大江东流,载着满满的悔恨和愁恨一去不复返了。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上阕写林花的悲剧命运似乎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可是下阕写词人自己的命运,“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悲剧的经历比起林花来又更加深入一层,“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与“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感慨完全相同,“以水必然长东,以喻人之必然长恨。沉痛已极。”(唐圭璋《屈原与李后主》)
【知识点·速读】
从读者角度来说,“悲情”同样比快乐情绪更具有震撼的力量。无论是西方的悲剧还是中国的抒情诗,都是如此。悲剧性的事件更能激发人们的恐惧、怜悯和同情,从而达到一种情操的陶冶、净化与升华,所以在西方哲学家例如亚里士多德看来,悲剧才是最崇高的。从作者这个角度来说,悲剧性的情感更能够激发创作的灵感与激情,并且产生创作的崇高感。就像亚里士多德所表述的那样,喜剧倾向于模仿比较低劣的人,而悲剧则倾向于表现更高尚、更严肃的人、事件或者是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