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楼赋

王粲

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览斯宇之所处兮，实显敞而寡仇。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背坟衍之广陆兮，临皋隰之沃流。北弥陶牧，西接昭邱。华实蔽野，黍稷盈畴。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仇：匹敌。通浦：两河相通之处。坟：高。衍：平。广陆：广袤的原野。

陶牧：陶朱公范蠡。昭丘：楚昭王的坟墓，在当阳郊外。华实：花和果实。

信美：确实美。

遭纷浊而迁逝兮，漫逾纪以迄今。情眷眷而怀归兮，孰忧思之可任？凭轩槛以遥望兮，向北风而开襟。平原远而极目兮，蔽荆山之高岑。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济深。悲旧乡之壅隔兮，涕横坠而弗禁。昔尼父之在陈兮，有归欤之叹音。钟仪幽而楚奏兮，庄舄显而越吟。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

逾：超过。纪：十二年。开襟：敞开衣襟。壅隔：阻塞。

昔尼父之在陈兮，有“归欤”之叹音：据《论语·公冶长》记载，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在陈、蔡绝粮时感叹：“归欤，归欤！”，尼父，指孔子。

钟仪幽而楚奏兮：指钟仪被囚，仍不忘弹奏家乡的乐曲。

庄舄（xì）显而越吟：指庄舄身居要职，仍说家乡方言。

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惧匏瓜之徒悬兮，畏井渫之莫食。步栖迟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将匿。风萧瑟而并兴兮，天惨惨而无色。兽狂顾以求群兮，鸟相鸣而举翼，原野阒其无人兮，征夫行而未息。心凄怆以感发兮，意忉怛而惨恻。循阶除而下降兮，气交愤于胸臆。夜参半而不寐兮，怅盘桓以反侧。

俟：等待。未极：未至。假高衢（qú）而骋力：以施展才能和抱负。假，凭借。高衢：比喻高位显职。

惧匏（páo）瓜之徒悬：担心自己像匏瓜那样被白白地挂在那里。《论语·阳货》：“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比喻不为世所用。

畏井渫（xiè）之莫食：谓井已浚治。 比喻洁身自持。《周易·井卦》：“井渫不食，为我心恻。” 比喻一个洁身自持而不为人所重用的人。

步栖（qī）迟以徙倚：漂泊失意。

阒（qù）其无人：谓空荡荡， 没有一人。

意忉怛（dāodá）而憯（cǎn）恻：指心情悲痛，无限伤感。

【赏析】

这篇赋以铺叙手法，由登楼极目四望而生忧时伤事之慨，并把眷恋故乡、怀才不遇之情巧妙地结合起来，而各层自有重点，深挚的感情，徐徐道来，感人至深，真不愧名家手笔。

这篇赋主要抒写作者生逢乱世、长期客居他乡、才能不能得以施展而产生思乡、怀国之情和怀才不遇之忧，表现了作者对动乱时局的忧虑和对国家和平统一的希望，也倾吐了自己渴望施展抱负、建功立业的心情。全篇抒情意味很浓，“忧”字贯穿全篇，风格沉郁悲凉，语言流畅自然，是建安时代抒情小赋的代表性作品。

全文分为三段，首段写登楼所见，次段叙怀乡之情，末段抒身世之惧，遵循主人公情绪的自然发展而来，层次极为清晰。

【作者简介】

王粲，字仲宣。山阳郡高平县（今山东微山两城镇）人。东汉末年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太尉王龚曾孙、司空王畅之孙。

少有才名，为著名学者蔡邕所赏识。初平二年（192年），因关中骚乱，前往荆州依靠刘表，客居荆州十余年，有志不伸，心怀颇郁郁。建安十三年（208年），曹操南征荆州，不久，刘表病逝，其子刘琮举州投降，王粲也归曹操，深得曹氏父子信赖，赐爵关内侯。建安二十二年（216年），王粲随曹操南征孙权，于北还途中病逝，终年四十一岁。

王粲善属文，其诗赋为建安七子之冠，又与曹植并称“曹王”。著《英雄记》，《三国志·王粲传》记王粲著诗、赋、论、议近60篇 。

【相关诗句】

登楼赋后来成为一个著名的典故，后世诗人经常引用。

刘沧《汶阳客舍》：思乡每读登楼赋，对月空吟叩角歌。

大易《赠司空拾遗》：陈琳草奏才还在，王粲登楼兴未赊。

张九龄《候使登石头驿楼作》：自守陈蕃榻，尝登王粲楼。

戴叔伦《赠司空拾遗》：陈琳草奏才还在，王粲登楼兴未赊。

李渥《秋日登越王楼献于中丞》：徒学仲宣聊四望，且将词赋好依刘。

李群玉《将之京国赠薛员外》：莫奏武溪笛，且登仲宣楼。

杜甫《将赴荆南寄别李剑州》：戎马相逢更何日，春风回首仲宣楼。

杜甫《秋日荆南述怀三十韵》：苍茫步兵哭，展转仲宣哀。

杜甫《长沙送李十一》：远愧尚方曾赐履，竟非吾土倦登楼。

牟融《处厚游杭作诗寄之》：浙水风烟思吊古，楚乡人物赋登楼。

章孝标《蜀中上王尚书》：自古名高闲不得，肯容王粲赋登楼。

罗隐《寄张侍郎》：无路重趋桓典马，有诗曾上仲宣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