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

◎苏轼

仆七岁时①，见眉州老尼②，姓朱，忘其名，年九十岁。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③，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纳凉摩诃池上④，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无知此词者，但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云。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⑤。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注释】

①仆：旧谦称“我”。②眉州：今四川眉山。③孟昶：后蜀末代皇帝。④花蕊夫人：后蜀主孟昶的费贵妃，极富才情。⑤玉绳：《太平御览·天部五》引《春秋元命苞》曰：“玉衡北两星为玉绳。玉之为言沟，刻也。”宋均注曰：“绳能直物，故名玉绳。沟，谓作器。”玉衡，北斗第五星。秋夜半，玉绳渐自西北转，冉冉而降，时为夜深或近晓也。

【译文】

肌肤如冰般滑腻，骨似玉般温润，本来就很清凉没有汗。一阵风吹入水殿，香味暗自弥漫开来。绣帘撩开，明月一点，偷窥着佳人，人还没有睡去，倚着玉枕，金钗横堕，鬓发凌乱。

牵着白净的玉手起来散步，庭院中寂静无声，时而可见稀疏的流星渡过银河岸。试问夜已至何时？夜已至三更，月波淡淡，玉绳星随着北斗低旋。只是屈指掐算，秋风什么时候到来？又不知不觉，似水流年在暗中偷偷转换。

【赏析】

从词的小序中我们可以知道，这首词描述的是五代时后蜀国君孟昶与其宠妃花蕊夫人夏夜在摩诃池上纳凉的情景。

上片着意写花蕊夫人的美妙神态。首二句写花蕊夫人的绰约风姿。其后，词人转移到对周围环境的赞美，愈发衬托出花蕊夫人的美质。“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椅钗横鬓乱”，这几句情境融为一体，词人借月之眼以窥美人欹枕的情景。此时的美人是“钗横鬓乱”，这不假修饰的妆容更显出其俏丽来。

下片写蜀主孟昶与花蕊夫人夜游的情景。两人素手相携，闲行庭中。“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四句写月下徘徊的情意，为纳凉人的软语温存进行气氛上的渲染。“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词人由对主体外在形象的描述转到了对其内心的刻画。眼前的时光太过美好，引逗起两人的一片感伤。他们屈指数着秋天什么时候到来，感叹韶光的流逝。

这首词在描摹清景之中，又感叹流年似水，充满哲理，显示出词人深婉的情思和脱俗的情怀，虽与豪放词异趣，但仍旧为东坡词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