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的乡村

到乡下老家去走一走,看一看,围着石碾转一转,摸一摸长了疙瘩的老树,听一听树林里大树的私语,看一看远处的山坡,像见到了久违的老朋友,心理也觉得踏实了许多,和它们相处之中不需用什么言语,就互相理解了、沟通了,如喝了酒有了醉意的感觉。这些自然中的朋友远比人世间的朋友要好交的多,虽然它们不要和你言语,但能了解你的全部,嗅出你的生活秘密。

乡村是藏在树林里的,没有树林的乡村是什么乡村呢,那红瓦青砖是树林里的生灵。每次回家也不管是春夏秋冬,看到的总是树林,村里没有树,象不像鸟儿脱去了羽毛,村庄有了树林就有了精神。如果说树的生长使乡村有了诗意,那也是乡村不理解的,因为自己不了解自己,树木是用来修饰村庄的,它无声无息的生长,不论春夏秋冬,发芽开花结籽,不用人去打理,不像庄稼那样娇贵。黄牛要把土地耕得软绵绵的、平平的,象新娘子的棉被,还要施好肥,待开春暖和了,再安安稳稳的、小心翼翼的种下,施肥、打药、管理。乡村收得的粮食可以裹腹,树林给人避风雨挡严寒,让你呼吸芳香的空气,让你看到多姿多彩的花朵,让你听到优美动听的鸟鸣,树木不仅是物质的更是是精神的。

我的父亲对树林特别有感情的,他懂得爱惜树关心树,更懂得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道理,他刚正不阿,不随波逐流。当受到打击和排挤,以至中伤时,他相信恩怨相报的宿命论观点,总是蹲在树旁,默默的吸着烟,念叨着:“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一切皆报。”他一生中大部分时间任生产队会计,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声,伴随着我们走过成长的道路,闹春荒时,别人家吃救济粮,他却让我们爬上屋后的两棵大榆树上撸榆钱子,母亲和着瓜干面蒸窝头。最困难时,没让我们兄弟四个辍学,他忍痛割爱将伴随他长了几十年的影门墙前的一棵老家槐放倒,打了两个胶轮车架,到集上卖了一架度荒年,留下一架让年幼的哥哥和他一块往城里运砖,而他去世后入土没有占一寸木材。

树林理解乡村,而乡村能理解树林吗?人们常说唐槐汉柏,就如唐诗宋词一样珍贵,唐诗宋词可以用文字记载,口头传诵。而唐槐汉柏乡村还能留下几棵?留下的也都享受了国宝级的待遇,被人们作为神灵保护。小时候村前河崖上树木参天,绿草如茵,一年四季把树林当作儿童的天堂、大人的休闲之地,在绿茵茵毛绒绒的草地上,孩子们爬树掏鸟窝,女人们在草滩上晒衣服、缝被子,男人们打牌抽烟聊天。大积大造土杂肥把草皮扒了,割尾巴把树刨了。到现在乡村理解树林了,懂得爱惜林木了,但河水变混了,河滩成了垃圾场,河岸树下长了拉拉秧、芨藜草了,苍蝇满地都是,蚊子大白天照样会咬人。我走在树林里,常常听到树林在咯咯怪笑,笑谁?笑乡村不理解它们。

我热爱乡村,我喜欢树林,走在乡村有在母亲怀抱的温暖,呼吸树林里的空气亲切甜蜜,走在树林的小路象挽着情人的臂膀。童年时在树林里爬树捉鸟蛋拧柳笛捡枯枝扫树叶看小人书,树林催我像大树一样长高。青年时我看着《水浒》、《西游记》、《暴风骤雨》、《初升的太阳》、《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呼呼的大树在告诉我快成长、快成材。乡村给我以温饱,给我了灵魂,树林给我快乐、给我志气、给我力量、给我勇气。乡村是我的灵魂,树木让我有了精神。树林里的月光斑驳陆离,树林里的阳光是零零碎碎的,走在树林小径里思考问题,幽静中让你思路大开,空旷无极。我常常看到头一年枯死的树木,第二年在干瘪枯枝上新的生命勃发,朽枯也许正是积蓄生命的能量,等待生机勃发,这不正是化腐朽为力量吗?我常常和树木说话,听着大树的叙说,感悟人生的道理,检点自己的言行,倾叙人世间的不平和烦恼。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谁比谁重要呢!和谐相处,相互依存,乡村还是乡村,树林还是树林,地球还是默默的转动,是乡村创造了树林,还是树林呵护美化了乡村。唉!人世间的事怎么能说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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