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的诗风格不是恬淡,而是骄傲。
虽然内容的是山水田园,
但并不是王孟的隐逸或冲淡
(孟有时还带着入仕的潜动心思,
和强自抑的紧张),
也不是韩柳的矛盾和牢骚
(因为是被迫远离官场,
不得不在山间游荡),
而是满满的快活骄傲
与坚定的自我认同。
他很清楚自己热爱田园
(为什么一定要是“归隐”?
他不认同自己一定要隐,
他分明喜欢“结庐在人境”),
也能十分坚定自己的选择,
因此诗里充满了欢快的坚持。
在这样坚定的自我认同下,
再贫穷再辛苦的务农生活都不是事,
更何况还有许多同类
“素心人”可以一同“奇文共欣赏”“登高赋新诗”,这就更加快乐了!
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这首就是他的“出柜”宣言,
在骄傲地选择了他本性的路之后,
他得以欢乐地开始创造自己愿意为之的生活。
带着这样“骄傲”的角度看陶渊明,
就能理解他隐逸恬淡
和猛志常在的两个方面了。
两类诗的内容虽不同,
文字里满溢的骄傲可是非常相同的。
陶渊明写的田园不主写景,
不像王维将“人”抹去,
化作某种禅境,
而是大胆书写自己内心的主观感受。
陶渊明对待人生是任真自然,
并且想得很通,
可这“通”不是参禅亦非修道,
而是以“我”的感受为准绳,
由“我”的满足为最高。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既然生死本就是自然现象,
也就无需求仙逐道,
追求什么长生不老了。
既然自己本身就喜欢田园,
也就不需要追名逐利,
求得什么事业成就了。
得以充盈自己的内心,
就是一切最重要的标准。
陶渊明将这些想得清楚极了,
他很快乐自己可以过自己
想过的生活,
充分认同他愿意认同的价值观,
所以他不会有求官不得的纠结,
也不会求长生不得的哀叹。
许多许多诗人,
总是在这两个问题中深深矛盾着。
能想通的一个是陶渊明,
一个是爱极陶渊明的苏轼。
苏轼的“通”不是实践一种“自我”认同,而是”认同世界的逻辑”,在每一处苦难中寻找出可爱的体验,“认清这个世界,然后爱它”。
陶渊明的诗
满满都是骄傲的自我认同,
因为他喜欢,
并且极愿意成为他想成为的样子,
所以他无所畏惧,
诗经常用重重的议论结尾。
“形骸久已化,心在复何言”“
居常待其尽,曲肱岂伤冲。
迁化或夷险,肆志无窊隆。
即事如以高,何必升华嵩!
“栖迟固多娱,淹留岂无成!”
所以陶渊明
是很坦诚且可爱的,
他毫不保留地
诉说自己的快乐与骄傲,
也因此可以理解
陶渊明年轻时写的《闲情赋》
能够多么毫不保留地
坦诚自己的欲望,
书写对身体的欲念
和欲念不得的苦闷,
却毫不淫猥,
而是落落大方,坦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