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说任何事情,肯定是有利也有弊。不可能只存在有利的一面,也不可能只存在有弊的一面,它一定是相辅相成。
婴宁爱笑的癖好,也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小王妈妈管着一大家子人,还要操心种地、田产和各项买卖产业,干的活和旧社会封建地主家庭的当家人一样,压力一点也不小。从女流之辈的角度来说,她的压力还要更大一些。
因此,她担忧、生气、甚至发怒的情形,生活中经常能碰到。这时婴宁的作用才凸显出来。每次她去见自己婆婆(当然,也是她姨妈),小王妈妈都会被她乐观开朗的笑声所感染。所有烦恼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样一来,家里的丫鬟奴婢们全都看在眼里——婴宁能缓和主母的脾气。
每当她们犯了错误要挨家法惩处的时候,都请求婴宁陪着她们一起去给小王妈妈回话。而王夫人一看到婴宁,气就消了一大半,这些丫鬟奴婢们也因此而得到了赦免。
平时,婴宁特别喜欢侍弄花花草草。
喜欢到什么程度?不光王家的花园里种满了花,连亲戚里党家的各种特色花草,都被她搜集栽种到家里来。
每当听说市面上有了新奇品种,一定想办法买回家。只要相中了,不管价钱高低,哪怕偷着典当了头上的金钗也要买。
茶叔插句题外话,这婴宁啊,确实是喜欢花,而且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
前面几集,大家应该有印象,就是王子服刚刚找到婴宁家里去的时候,先进去的是什么地方?
先进了婴宁家的后花园。
桃花杏花非常繁盛。而且婴宁家不光有后花园,旁边的小跨院里还有海棠花和绿色的桃花,对不对?包括婴宁家的书房,三间草房那个院子,就是王子服厚着脸皮跟婴宁说骚话的那个园子,也全是花。
这反映了什么情况?反映了婴宁对花已经不仅仅是喜欢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到了痴迷的地步。
书归正传。
短短几个月时间,婴宁就把王子服家里的台阶旁边、小路两旁、篱笆边上,甚至厕所周围全都种上了花。
话说王夫人院子里,有满满一架木香花。婴宁经常拿着梯子爬到架子上,摘木香花簪到头上玩儿。小王妈妈碰见了好几次,每次都板起脸来训斥婴宁:“女孩家家的,爬那么高干什么?也不怕摔着?!墙外边就是西邻什家,让人家看见,成什么样子?能不笑话?!”
婴宁啊,把婆母的话当耳旁风,依旧我行我素。
一天,晦气来了。也不知道哪阵风把西邻居家的儿子刮到了墙根底下,他看见一个天仙似的美女在木香花架子上摘花,两只眼球在婴宁身上滚来滚去,馋的哈喇子都流了出来,恨不能翻过墙去平吞了她。
婴宁多机灵的人啊,很快就发现有人在偷窥自己。她看到邻居儿子猴急色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邻居儿子可不这样想,以为婴宁相中了他,对他有意思,所以才对他笑。这小伙儿精虫上脑,又吹口哨,又抛媚眼,挽袖子挽裤腿,就要爬墙过来。
婴宁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墙下,笑着爬下梯子走了。
邻居儿子高兴坏了,他以为婴宁的意思是让他先不要着急,诶,等晚上没人的时候啊,来到婴宁手指的地方,跟婴宁私会。
天刚擦黑,邻居儿子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墙根下。一看,婴宁就坐在墙下的石凳上。上去搂住就亲嘴。他见婴宁没有反抗,越发来了精神,脱下裤子就去干好事。
他万万没想到,一阵锥心的刺痛从他的小弟弟传遍全身。疼得他“嗷”一声扑倒在地上,两只眼睛直冒金星。等他回过神来仔细一看,哪里有什么美女!是一根糟烂木头横在墙根底下,木头上有个天长日久被雨水冲出来的洞。
邻居老头听到儿子的叫喊声,赶紧跑出来寻找。老头把儿子扶起来问他怎么回事儿,这小伙还不好意思说。等老婆来了,才把实情说了出来。
家人点上火把一看,那个木洞里呀,有个螃蟹那么大的蝎子藏在里面。敢情小伙的祖孙根是被这玩意儿给蛰了。
气的老头拿斧子把木头劈得稀烂,把蝎子捣得稀碎。等他把儿子背回家,大夫还没请来,这哥们儿就熬不住了。没过半夜就死了。
老头不干了,写上状纸,鸣冤击鼓,告发邻居王家的儿媳妇婴宁是个妖怪,把自己儿子给害死了。
县令早就知道小王的为人,也非常喜欢王子服的文才,知道他是个老老实实做学问的好小伙。再加上老头写的状词荒诞不经,就判定老头是诬告,要打老头的板子。
事发突然,王子服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平时是个宅心仁厚的人,不希望跟邻居闹僵,日后不好相处。就请县令免除了对老头的责罚,放他回家。
小王回家后,正碰上妈妈在给婴宁上zhengzhi课:“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祸福相生,祸福相倚。高兴过了头就要栽跟头。幸亏县令是个明白人,咱娘们儿没受牵连。要是碰上个糊涂官,把咱们家的妇女带到公堂上去抛头露面、丢人现眼,可咋弄?!我年纪大了无所谓,你这个儿媳妇年纪轻轻,怎么好意思再见亲戚里党?!”
婴宁好像知道自己闯祸了。对婆母发誓,说以后再也不笑了。
王夫人说:“也不是说不让你笑,人哪有不笑的?只不过得分时候、分场合。”
从此以后,婴宁果然再没有笑过。哪怕王子服故意逗她,也不笑。不过,虽然婴宁不笑,也并不是摆着一副苦瓜脸。只是看起来比以前略微有些冷淡。
一天晚上,婴宁忽然哭了。王子服觉得很诧异,赶紧问她有什么事情不开心。
婴宁哭着说:“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短,彼此还不太了解。我怕说出来让你担心。经过长时间观察,我看到婆母和郎君对我非常爱护,没有二心,所以我不妨直言相告。
我本是狐仙生的孩子,母亲临走之前,把我托付给了秦氏鬼母,我们娘俩相依为命十几年才有今天。我又没有哥哥兄弟,所依靠的只有夫君你。
现在,老母亲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在山里,没有人可怜她。不能把她和我父亲合葬在一起、让他们九泉之下有个照应,实在是一件令人悲痛伤心的事情。
如果夫君你不怕花钱,能够让我秦氏母亲了了这桩心愿,也算我这个养女为母亲尽了一点孝心。”
王子服答应了。
小王又考虑到秦家姑姑的坟墓在荒草堆里不好找。
婴宁说,这个你不用考虑。
第2天一早,夫妻两个带上仆人抬着棺木去往山里。婴宁在漫山遍野的荒草中,指示出秦氏母亲的坟墓。发掘之后,果然得到了王子服姑母的尸体,皮肤、样貌跟活着的时候一样。
婴宁伏在母亲身上痛哭。将母亲装殓进棺材后,抬回来跟秦氏父亲合葬在一起。
夜里,王子服梦见秦氏姑姑来向他道谢,醒后告诉了婴宁。婴宁说,夜里我跟母亲见面了,嘱咐她不要吓着你。
王子服说,“这是哪里话说?她是我的亲姨妈,我怎么会害怕呢?!对了,你咋不留下母亲在咱这里一起住呢?!”
婴宁说:“秦氏养母是鬼魂,咱这里生人多、阳气重,她不能久住。”
王子服又问小荣去哪里了。
婴宁说:“小容也是个狐仙,非常聪明。我妈妈特意把她留下来照顾我。小时候,她经常给我找食物吃,所以我对她非常依恋,一直不舍得她离开。昨天问母亲,妈妈说她已经嫁人了。”
从此以后,每逢寒食节,小王夫妻都去给秦氏祭拜扫墓,从来没有缺过一次。
第2年,婴宁生了个大胖儿子。在妈妈怀里抱着,从来不怕生人,看见人就笑,非常有他母亲的风范。
异史氏说:“看她哈哈傻笑,好像没有心肝的样子;而在墙下的恶作剧呢,又狡猾的过分。再看她思念自己的鬼母时反笑为哭,我觉得婴宁是把智慧隐藏在笑声中的智者。
以前,听人家说山中有种“笑矣乎”的草,闻了之后笑不可止。如果在房里种上这么一棵草,那以后就没有两口人吵架这回事了。哪里还用得上什么解语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