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因为母亲是极其普通而平凡的一个人,我从没有在意过母亲的背影。记得上中学的时候学过朱自清先生的《背影》,甚至到现在还能清晰地背诵那段“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那时年少不更事,并未能从内心真正理解先生的文字,只觉得先生是名人,名人的文字或许便是好的吧。如今人过中年,让我真正读懂先生的文字的原因,却是因了母亲那已经日渐佝偻着的背影。
去年,母亲和父亲回老家居住了,母亲张罗着找匠人把老家的旧房修葺一新,又在原来的后院的地基上重新盖了四室两厅的单元房,忙得是不亦乐乎。我偶尔打电话回去,总能从母亲熟悉的声音里听见满满的希望和欢喜,仿佛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那份抑制不住的开心。虽然我也心有不安,但终究只能忙于工作和自己的生活,到头来只能说些宽慰的话,什么忙也帮不上,只是让她自己别太劳累,多保重身体。
我和母亲未见面已有快一年了。这一年多来,我也总是以工作为借口,或者囿于自己的小家庭的各种琐事,只是偶尔给母亲打个电话问候下而已。今年老家的新院落已经建好,只余一些收尾的活计,所以母亲和父亲不便脱身,便呆在在老家过年,我也终于能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回趟老家了。
大年初二的一大清早,我们一家三口便驱车从西安启程回韩城。两个多小时便已到韩城,踏上家乡的土地,我便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这几年村中变化巨大的,母亲生怕我们不熟悉村中的巷道,急切地告知我们如何如何走。但她终是不放心我们,生怕走错路,便早早的在巷子口等着我们,一脸的欢喜却是掩饰不住的。
我们停好车,母亲高兴地走在前面为我们带路,脸上荡漾盈盈的笑意,平日里蹒跚的步履竟因为我们的归来倒多了几分轻快。母亲的腿不好,前些年做过两次大的关节手术,虽说现在已逐渐康复,但毕竟和常人的腿比起来差远了,她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东摇西晃的,有点像不倒翁。母亲和我们隔了近一米的距离,正是这个短暂的距离和这一年的分别时光,让我第一次发现了母亲曾经挺拔的背影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岁月悄无声息的压得快成一张弓了,而我以前却是浑然不觉。
父亲早已在家门口等着我们,回到娘家的我,永远都是孩子。卸去了自己母亲的身份,东看看,西摸摸,我竟也“五十可怜心尚孩”了。我跟在母亲身后说着家长里短,母亲麻利的准备着饭菜,我竟没有插手的机会,只是听她唠叨着这一年的酸甜苦辣。饭后母亲高兴地带着我们参观新盖的房子,不时的说着以后的装修设想,看得出她对自己亲自参与建造的这栋新房作品的喜悦和满足,笑语盈盈的说不尽其中喜乐哀愁。修葺一新的老屋前是一个偌大的花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盆,母亲说开春的花籽她已经准备好了,那些怕冻着的花草她在屋子了养着。这一刻,我竟有点嫉妒这些花花草草了。
一天很短,而我们亲人一场相见,下午时分,终到了要分别的时刻,母亲大包小包的给我装满了我们爱吃的荞面饸饹,韩城馄饨,和馒头,她恨不得把整个家都折叠起来全部给我带走。车子启动了,母亲发现我们走得急,忘记带了已经装在瓶子了的我最爱吃的咸菜,我说自己去去拿,她生怕我找不到,非得亲自跑一趟。母亲转过身一瘸一拐的竟一路小跑,她费力的让一只腿先迈上高高的台阶,使劲的撑住,停留片刻,另一条腿才可以借着劲缓慢的移动上来,她的背影就这样在我的目光里模糊了。不一会,她已经拿着我们落下的东西,慢慢的下台阶,这一次我看清了她略带痛苦的表情,我知道,腿疾的疼痛一直折磨着她,我赶紧跑步上前扶住了她。装好东西,我们一家终于要满载而归地踏上归途了,母亲不舍,一直送我们到村口,望着我们的车影久久不肯离去。
我回过头透过车窗望去,我看见她慢慢地转身,这一次她走得很慢很慢,蹒跚的步履,佝偻着的背影,一步三回头,母亲瘦小的背影越来越小,但我分明觉得那个背影在我心里越来越清晰,那弓一样的背影被时光拉得越来越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