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的灵

我闻到萨满的气味。在风中水里,在草木虫鸟和土中。这里的一切被萨满改变过。萨满把头伸进风里,跟一棵草说话,和一滴水对视,看见草叶和水珠上的灵。那时候,灵聚满山谷和湖面。萨满走在灵中间。萨满的灵召集众灵开会。萨满的灵能跟天上地上地下三个层面的灵交往,也能跟生前死后来世的灵对话。

树长在山坡,树的灵出游到湖边,又到另外的山谷。灵回来时树长了一截子。灵不长。灵一直那样,它附在树身上,树不长时灵日夜站在树梢呼唤,树长太快了它又回到根部。灵怕树长太高太快。长过头,就没灵了。有的动物就把灵跑丢,回到湖边来找。动物知道,灵在曾经呆过的地方。灵没有速度,迟缓,不急着去哪。鸟知道自己的灵慢,飞一阵,落到树上叫,鸟在叫自己的灵,叫来了一起飞。灵不飞。灵一个念头就到了远处,另一个念头里回到家。有人病了,请萨满去,萨满也叫,像鸟一样,兽一样叫。病人的灵被喊回来,就好了。有的灵喊不回来,萨满就问病人都去过哪。在哪呆过。丢掉的灵得去找。一路喊着找。

当年蒙古人去西方打仗的时候,灵就守望在出发的地方。蒙古人跑得太快,灵跟不上。但蒙古人带着会召集灵的萨满。横扫西方的蒙古大军其实是两支队伍,一支是成吉思汗统领的骑兵,一支是萨满招引的灵。这支灵的部队一直左右着蒙古骑兵。西方人没看见蒙古人的灵,灵太慢了,跟不上飞奔的马蹄。蒙古人在西方打了两年仗了,灵的部队才迟迟翻过阿勒泰山,走到额尔齐斯河谷的喀纳斯湖。

灵走到这里就再不往前走。蒙古人最终能打到哪里是灵决定的。那些跑太远的蒙古骑兵感到自己没魂了,没打完的仗扔下赶紧往回走。回来的路跟出去的一样漫长。

喀纳斯是灵居住的地方。好多年前,灵聚在的风里水里。看见灵的萨满坐在湖边,萨满的灵也在风里水里。萨满把灵叫“腾”。打仗回来的蒙古人带着他们的“腾”走了,过额尔齐斯河回到他们的老家蒙古草原。没回来的人“腾”留在这里。灵也有岁数。灵老了以后就闭住眼睛睡觉。好多灵就这样睡过去了。看见灵的眼睛不在了。召唤灵的声音不在了。没有灵的山谷叫空谷。喀纳斯山谷不空。灵沉睡在风里水里,已经好多年,灵睡不醒。

来山谷的人越来越多,人的脚步噪杂唤不醒灵。灵不会这样醒来。灵睡过去,草长成草的样子,树长成树的样子,羊和马,长成羊马的样子。人看喀纳斯花草好看,看树林好看,看水也好。一群一群人来看。灵感到人是空的,来的人都是身体,灵被他们丢在哪里了。灵害怕没有灵的人。没有灵的人啥都不怕。啥都不怕的人最可怕,他们脚踩在草上时不会听到草的灵在叫,砍伐树木时看不见树的灵在颤抖。

一只只的羊被人宰了吃掉。灵不会被人宰了吃掉。灵会消失,让人看不见。

灵在世界不占地方。人的心给灵一个地方,灵会进来居住。不给灵就在风里。人得自己有灵,才能跟万物的灵往来。萨满跟草说话,靠在树干上和树的灵一起做梦。灵有时候不灵,尘土一样,唤不醒的灵跟土一样。

神是人造的,人看出每样东西都有神,人把神造出来。人造不出灵。灵是空的。空的灵把世俗的一切摆脱干净,呈现出完全精神的样子。灵是神的精神。人造神,神生灵,灵的显象是魂。灵以魂的状态出现,让人感知。人感知到魂的时候,灵在天上,看着魂。人感知的魂只是灵的影子,灵是空的,没有影子。灵在高处,引领精神。人仰望时,神在人的仰望里,而灵,在神的仰望里。通灵先通神。过神这一关。也有直接通灵的。把神撇在一边。萨满都是通神的。最好的萨满可通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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