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杜工部蜀中离席》

人生何处不离群，世路干戈惜暂分。

雪岭未归天外使，松州犹驻殿前军。

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云杂雨云。

美酒成都堪送老，当垆仍是卓文君。

简注：

杜工部，杜甫。干戈，古代兵器。代指战乱。雪岭，雪山，是唐和吐蕃的界山。天外使，指极远之处派来的使臣。大中三年（849）朝廷派使者处理有关吐蕃的事。松州，今四川松潘。殿前军，神策军，皇帝的禁军。这里泛指边防部队。延，劝饮。这句有众醉独醒之意。送老，度过晚年。当垆，卖酒人。卓文君，曾与司马相如夫妻二人在成都开酒店，文君当垆卖酒。

散绎：

人生在世灾难频仍，亲朋别离经常发生。

世路艰难干戈动乱，暂时分手令人悲辛。

雪岭迢迢远接天外，朝廷使者羁留未返。

松州一带依然驻扎，皇家部队近卫军营。

酒宴上的沉醉之人，向清醒者不断劝饮。

江水上空晴云飘荡，又夹杂着许多雨云。

在这成都饮酒逍遥，真是可以养老送终。

若问当垆卖酒是谁？风流多情是卓文君。

品读：

大中五年（851）李商隐在东川节度使柳仲郢幕府任节度判官，被派往西川推狱，次年春事毕回。此诗为临行前在饯别宴席上所作。写此诗时，正值巴南贫民爆发起义，唐王朝与吐蕃关系紧张。与杜甫当年离开成都时吐蕃侵扰，安史之乱未平的情况相似。此诗是写作者的席上之感，它不仅在风格上效法杜甫，而且在口吻上也酷似杜甫，就好像是代杜甫所作一般，故题为《杜工部蜀中离席》。

首联即点出“离席”。人生哪能没有离别呢？在这干戈遍地的时候，即使是短暂的分离，其前程的吉凶也难以预料，也就不能不令人痛怀惜别之情了。上句是泛言，下句是特指，两相对照，更见出后者的重压。故清纪昀曰：大开大合，矫健绝伦。

颔联写边境多事：朝廷派佳雪岭的使者未归，松州还驻扎着朝廷的军队，可见局势不稳，处于剑拔弩张的状况。这两句非常简洁地写出边界隐含的危机，饱含了诗人对国事的忧虑。

颈联由近及远，写离席情景。浑浑噩噩的庸碌之辈不停劝酒，江上阴晴变幻不定。这两句意涉双关。醉与醒，既指饮酒而言，又暗指精神状态；晴与雨，既指天气，又暗喻社会动荡不安，透露出诗人的忧虑与感慨。这两句在形式上又是句中自对，造句极工巧，又富于音韵美。

末联用汉代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典故，意谓成都美酒足以伴人度过一生，何况当垆卖酒的还是美女卓文君呢？！这两句措辞深婉，表面上似是赞美，实际上则是一种委婉的讽刺，显示作者的心情沉重。

此诗直赋其事，将抒情，叙事融为一体，气势宏大，情韵深厚，笔力矫健，结构上参差错落，富于变化，与杜甫晚年的感事伤时，沉郁顿挫的《登楼》，《恨别》，《秋兴八首》等作品相似。

李商隐学杜甫能得其神。宋蔡居厚《蔡宽夫诗话》曰：

王荆公（王安石）晚年亦称义山（李商隐）诗，以为唐人学老杜（杜甫）而得其藩篱者，一人而已。每诵其“雪岭”一联，则曰：虽老杜无以过也。

附图八幅，李商隐诗意：

雪岭未归天外使，江上晴云杂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