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高宗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
一个身材魁梧、目光灿灿如岩下电的猛男,带着五十多个骑兵冲破五万金兵的重重围堵拦截,夜闯敌营。
趁敌人不备之际,他活捉了抗金义军叛徒张安国,夹在胳膊下就跑,一路上“束马衔枚”,并连夜狂奔千里,直到将其押解到临安正法。这一年,他才二十三岁。
“壮岁旌旗涌万夫,锦襜(chān)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chuò)银胡騄(lù),汉箭朝飞金仆姑”。
这样的神速英勇和果断,仿佛是从金庸小说飞出来的大侠。然而这并无夸张,他就是外号“青兕”的辛弃疾。
在我们大家的固有印象中,辛弃疾是豪放派的代表词人,是能万人军中取敌人首级的大英雄、大豪杰。
但很少有人知道,在心爱的人面前,硬核猛男辛弃疾同样会展现自己无比柔情、暖男的一面。
百炼钢,亦可化作绕指柔,只要那人是你。
不能相见,就用情书寄相思
又到一年中秋时。已投奔南宋朝廷的辛弃疾因为主战姿态遭到了不少人的排斥,再次被迁到了外地,这已经是他这一年中接到的第三次调任了。
频繁的调任让他无法时刻将妻儿带在身边,豪气如他也难以忍受此般频繁的分离。
他登上楼,云开月出,月色如水般倾泻,秋风吹过,一阵凉意顿生。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他和妻子在一起的时光。
那还是1166年,辛弃疾26岁。投奔南宋以来,他发现抗金无路,苦闷异常。而且自己作为“归正人”(南宋属地对北方沦陷领土南下投奔之人的蔑称),空有一身“英雄气”也没几个人敢嫁。
同为“归正人”的范邦彦却看上了这个“好女婿”,经常找他吃饭喝酒。
一日推杯换盏之后,辛弃疾在院子散步醒酒。
只见一位婷婷袅袅的女子正在凉亭中写字,边写边念道“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辛弃疾没忍住接道“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
听到这儿,女子诧异地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正与他四目相对。瞬间羞红了脸,赶紧扔下笔跑开。
回想起初见的这一幕,辛弃疾忍不住对着月亮笑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位就是范家小姐范如玉。
很快,他就很幸运地娶到了这位女子。成婚以后,两人琴瑟和鸣,一起唱词,一起出游,一起在不顺的生活里找到了很多小确幸。
过去的每一幕都触动到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一角,让今日的月色显得格外清冷。
在他看来,爱就要表达出来。
于是辛弃疾在这个中秋之夜提笔为妻子写下一封情书《满江红·中秋寄远》:
快上西楼,怕天放、浮云遮月。但唤取、玉纤横笛,一声吹裂。谁做冰壶浮世界,最怜玉斧修时节。问常娥、孤冷有愁无。应华发。
云液满,琼杯滑。长袖起,清歌咽。叹十常八九,欲磨还缺。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把从前、离恨总成欢,归时说。
要是天上的嫦娥能和他一样深情,恐怕也平添了许多白发了吧。
家有贤妻,我就要让全世界都知道
大约是在辛弃疾47岁那年, 他因被王蔺弹劾而落职隐居于上饶,已是第五个年头了。
南归并没有让辛弃疾从此一展宏图,反而走到哪里就被打压到哪里。这种一腔热血却报国无门的无奈与苦闷,令他常年只能借酒浇愁。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酒醒之后,辛弃疾觉得自己又“破戒”了,心怀一丝羞愧,于是故意跟妻子调侃打趣,可是又忍不住捂了捂越来越疼的胃。
“酒是个好东西,可是你这身体经不住你天天这样折腾呀!”范夫人苦笑着过来安抚他。
辛弃疾站起来走到桌前把酒杯一摔,“夫人你说的对!我发誓,再喝我就是真犀牛!”
范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暗自心想,还发誓?我看你是发五吧!
果然,又一天,辛弃疾再次喝得东倒西歪了,边走还在边自言自语、高谈阔论,惹得路边的顽童个个拍着小手笑话他。直到侍从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回了家中。
等他迷迷糊糊地醒来,他发现怎么这个温馨的地方又陌生又熟悉呢?
“我的个老天!”
他踉跄着走到窗边,只见绿色的窗纱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纸条。桌上、椅子上、甚至连茶壶上都有。
他好奇地一一查看,居然全部都是劝酒的诗或小令。
读着读着,他忍不住大笑,看到那些秀丽的字体,他一下子明白这是妻子的良苦用心。
辛弃疾不禁暗自赞叹,这夫人真是聪明,晓得直接骂人这一套是不管用的,这一张张暖心的纸条真是将了自己一军,叫人看了是又感动又不忍心不去遵守。
要是有手机,这绝对要拍照发朋友圈的,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深受震撼的他决心用自己的妙笔来记录。
于是辛弃疾挥笔写下《定风波·大醉归自葛园,家人有痛饮之戒,故书于壁》:
昨夜山公倒载归。儿童应笑醉如泥。试与扶头浑未醒。休问。梦魂犹在葛家溪。
千古醉乡来往路。知处。温柔东畔白云西。起向绿窗高处看。题遍。刘伶元自有贤妻。
妻子看到了他的“留言回复”,不由得莞尔。从此两人感情更胜以往。
无论年岁如何变迁,你在我心里依旧最美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1189年,这已经是她们结婚的第23个年头。
转眼间辛弃疾和妻子都已经50岁了,纵然她还是那么温婉,但阻挡不了鬓角悄悄多了数根白发,也阻挡不了时光在眼角悄悄留下的细纹。
这天,两人在湖边同办寿宴。
辛弃疾突然神秘地告诉妻子,自己为她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范氏一脸好奇地打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原来里面藏着是丈夫为她藏着的一首词。
她轻轻打开,一个字一个字地读道:
《浣溪沙·寿内子》
寿酒同斟喜有余,朱颜却对白髭须。两人百岁恰乘除。
婚嫁剩添儿女拜,平安频拆外家书。年年堂上寿星图。
才读到“朱颜却对白髭须”,范氏已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但是这次流的泪是甜的。是共同历经岁月沧桑、仍被丈夫宠爱的甜。
“夫人你还是和当年一样美,而我却成了小老头啰!”
到了这把年纪,夫人依然是心中最美的西施,这情话也是说的无人能比了。
“我祝夫人年年有今日,年年都能收到儿女们报平安的书信,年年都能坐在高堂上享受儿孙们的拜贺。”
一向最爱掉书袋的辛弃疾这一次用了最质朴的语言来传递最浓的爱。
辛弃疾作为硬核男神已经是极品,难得还能存一颗柔软之心这么懂得哄老婆。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搵英雄泪?”
据统计,辛弃疾共留下600多首词,其中有400多首是在上饶和范氏生活在一起时写的。
辛弃疾这一生,可于“万人军中取敌人首级如囊中探物”,可以“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当理想碰壁于残酷的现实,他亦可以珍惜眼前的红颜知己来慰藉伤怀,可以选择“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也正是这份可进可退的调和,让他一生刚强而不至于戾气满身,温柔暖心而不至于消极沉沦。
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有一句名诗:“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余光中先生曾将其翻译为“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人生原是战场,有猛虎才能在逆流里立住脚跟,在逆风里把握方向;人生又是幽谷,有蔷薇才能烛隐显幽,体贴入微,才能把生活过得淡定从容,过得幸福而有趣。
愿我们都能找到这一平衡,愿你我都“心有猛虎,细嗅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