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
贝内特·柯夫
一个飞行员被派遣到地球的另一端去执行任务,当他返回基地时,四周一片死寂。所有的事物井然有序得可怕,干净得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他惊疑恐惧地找遍了街头巷尾,根本连半个人影或任何动物也没有。他惶恐地奔回机场,加油、起飞。飞过纽约、伦敦、莫斯科、上海,以前曾经飞过的地方,现在竟然也变成一座座死城了。他领悟到自己是世界上惟一的幸存者了!仔细思索着当下的情况,他认为独活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无法忍受。因此,他决定自杀。他吞下一整瓶毒药,静待着死亡来合上自己的眼帘。药力缓缓渗入他的脑髓,缓缓浸透他的胸膛……
正当地狱之门缓缓开启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听到一种熟悉的声音——电话铃响了。
快乐
库普林
一个大皇帝召他国中的许多诗人和哲人到他的面前。他用这个难题问他们:“怎样才是快乐了?”第一个人慌忙答道:“是这样,要常常能看见上帝般的脸上的光辉,还要永远感觉。”
大皇帝冷冷地说道:“挖去他的眼睛。换一个上来。”
第二个上前高声奏道:“有权力才是快乐。您大皇帝陛下,是快乐的。”
但是皇帝答了他一个苦笑说:“不相干,我身子害病,可没有权力去医好它。拔去他的鼻子,这个光棍。换一个。”
接着上来的害怕地说道:“快乐就是财产。”
但是皇帝答他说:“我很富有,却偏是我问这句话。给你一块黄金和你的头一样重好不好?”
“啊呀,陛下!”
“你应该得的。替他在头上缚一块黄金和他的头一样重,把这个叫花子抛在海里。”
皇帝焦躁着喊道:“第四个。”
于是有一个人穿着褴褛的衣服、火红着眼睛匍匐上前,吃吃地说道:“唉!至聪明的陛下!我盼望得很少。我很饿,给了我满足,我就可以快乐了,要跑遍天下去传扬陛下的仁德。”
皇帝很嫌恶地说:“喂他,他若饱死了的时候,报给我知道。”
又另外上来了两个,一个是壮健的运动家,玫瑰红的肌肤,低平的额头。他叹息一声说道:“快乐是在诗的中间哩。”
还有一个是枯瘦憔悴的诗人,两颊正在发烧,他说:“快乐是在健康中间。”
但是皇帝惨然微笑告诉他们说:“我若有本领交换了你们两个人的命运,那么,诗人啊,你不到一个月就会哀求要才思。而你,海格尔士(古勇士)的化身,就要到医生那边去讨丸药请他减轻你的体重了。都安安稳稳地去吧。还有什么人?”第七个身上佩着水仙花傲然地喊道:“还有一个浮生在此。快乐是在太虚之中的。”
皇帝懒懒地传谕道:“割去他的头。”
那蒙罪的人立刻变得比他的水仙花更灰白了。他哆嗦地说道:“皇帝,皇帝陛下,饶恕我吧!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啊。”
但是皇帝很厌倦地摇他的手,呵欠着柔声说道“带他下去,割去他的头。皇帝的话是和玛瑙一般硬的。”
又来了许多旁的人。有一个人只说了几个字:“女人的恋爱。”
皇帝准了他,说道:“很好。把我国境内最美丽的妇人和女郎挑一百个给他。但是再给他一杯毒药酒。等那时候到了来报给我知道,我要看看他的尸体。”
另一个说:“我所有的欲望若能立刻办到,那就快乐了。”
皇帝很狡猾地问他:“那么你现在有什么欲望呢?”
“我么?”
“是啊你。”
“陛下……这问题太出我意料之外了。”
“活埋了他。唉,还有聪明的人么?好,好,走近些,你恐怕知道快乐在哪里吧?”这聪明的人——因为他实在是一个聪明的人——答道:“快乐是在于人类思想的可爱。”
皇帝的眉毛皱锁了,他怒声喊道:“呵!人类思想!什么是人类思想?”但是这聪明的人——因为他真是一个聪明的人——只温然地微笑,并不回答。于是皇帝命令他到地下的监狱里,那边只有永远的黑暗,并且没有一些外边的声音可以给他听见。一年之后,他变了聋盲的人,并且不能站立了,他们带他去见皇帝,他回答皇帝:“哦,你现在还快乐么?”那个问题,用下面这几句话:“是的,我快乐。在牢狱的时候,我是一个皇帝,是一个富人,是在恋爱之中,我饱食,我饥饿——凡这些都是我的思想给我的。”
皇帝很不耐烦地喊道:“那么,思想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你好生记着,再延长五分钟我就要绞死你,把唾沫唾在你那张狗脸上。到那时你的思想还能够安慰你么?到那时你在地面上浪费的思想还能够存在么。”
这聪明的人坦然回答,因为他是一个真聪明的人,说:“蠢材,思想是不朽的。”
逗乐
莫泊桑
世界上有什么比开玩笑更有趣、更好玩?有什么事情比戏弄别人更有意思?啊!我的一生里,我开过玩笑。人们呢,也开过我的玩笑,很有趣的玩笑!对啦,我可开过令人受不了的玩笑。今天我想讲一个我经历过的玩笑。秋天的时候,我到朋友家里去打猎。当然喽,我的朋友是一些爱开玩笑的人。我不愿结交其他人。我到达的时候,他们像迎接王子那样接待我。这引起了我的怀疑。他们朝天打枪;他们拥抱我,好像等着从我身上得到极大的乐趣。我对自己说:“小心,他们在策划着什么。”
吃晚饭的时候,欢乐是高度的,过头了。我想,“瞧,这些人没有明显的理由却那么高兴,他们脑子里一定想好了开一个什么玩笑。肯定这个玩笑是针对我的。小心。”
整个晚上人们在笑,但笑得夸张。我嗅到空气里有一个玩笑,正像豹子嗅到猎物一样。我既不放过一个字,也不放过一个语调、一个手势。在我看来一切都值得怀疑。时钟响了,是睡觉的时候了,他们把我送到卧室。他们大声冲我喊晚安。我进去,关上门,并且一直站着,一步也没有迈,手里拿着蜡烛。我听见廊里有笑声和窃窃私语声。毫无疑问,他们在窥伺我。我用目光检查了墙壁、家具、天花板、地板。我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我听见门外有人走动,一定是有人来从钥匙孔朝里看。我忽然想起,“也许我的蜡烛会突然熄灭,使我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于是,我把壁炉上所有的蜡烛都点着了。然后我再一次打量周围,但还是没有发现什么。我迈着大步绕房间走了一圈——没有什么。我走近窗户,百叶窗还开着,我小心翼翼地把它关上,然后放下窗帘,我并且在窗前放了一把椅子,这就不用害怕有任何东西来自外面了。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坐下。扶手椅是结实的,然而时间在向前走,我终于承认自己是可笑的。我决定睡觉,但这张床在我看来特别可疑。于是我采取了自认是绝妙的预防措施。我轻轻地抓住床垫的边缘,然后慢慢地朝我的面前拉。床垫过来了,后面跟着床单和被子。我把所有的这些东西拽到房间的正中央,对着房门。在房间正中央,我重新铺了床,尽可能地把它铺好,远离这张可疑的床。然后,我把所有的烛火都吹灭,摸着黑回来,钻进被窝里。有一个小时我保持清醒着,一听到那可怕最小的声音也打哆嗦。一切似乎是平静的。我睡着了。我睡了很久,而且睡得很熟;但突然之间我惊醒了,因为一个沉甸甸的躯体落到了我的身上。与此同时,我的脸上、脖子上、胸前被浇上一种滚烫的液体,痛得我嚎叫起来。落在我身上的那一大团东西一动也不动,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伸出双手,想辨明物体的性质。我摸到一张脸,一个鼻子。于是,我用尽全身力气,朝这张脸上打了一拳。但我立即挨了一阵耳光,使我从湿漉漉的被窝里一跃而起,穿着睡衣跳到走廊里,因为我看见通向走廊的门开着。啊,真令人惊讶!天已经大亮了。人们闻声赶来,发现男仆人躺在我的床上,神情激动。原来,他在给我端早茶来的路上,碰到了我临时搭的床铺,摔倒在我的肚子上,把我的早点浇在我的脸上。我担心会发生一场笑话,而造成这场笑话的,恰恰正是关上百叶窗和到房间中央睡觉这些预防措施。那一天,人们笑够了!
旅途的终点
都筑道夫
终于到了。下了公共汽车,他边走边想,终于到了。他明知这是危险的。父母已不在人世,活着的只有那些他不想见的亲戚。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再看一眼自己出生的故居。他打算对出生的故居只看一眼就立即返回车站。他很疲倦,手里的提包也重的很。虽然里面只装着换洗的衬衫和从银行抢来的八百万块现款,还有抢银行时使用的手枪,却重得很,好像他过去犯过的所有罪行都装在里面似的那么重。他步履维艰地走到自己出生的小镇口,停住了脚步。药铺、自行车铺、点心铺,还排列着这些旧铺子。和往昔一模一样。山货店的老人站在店前。他瞠目而视。老人本来是在他第一次入狱时死去的。他走近老人,确是山货店的老人,老人不予理睬,也不开口。他往店里窥伺,见女孩子在看杂志。这个女孩子比他大两岁,据说已经当了东京一个酒馆的老板娘。他茫然窥伺巷内。看见自己出生的故居。从故居里走出中学生时代的自己。他跟踪自己。中学时代的自己走进酒酱店。招呼了一声,却没有人答应。是来买酱的,见没有卖货的,便把手伸进钱箱。是了,这是第一次。他见自己在往钱箱里望。不行。住手。一开始干,就会形成今天的自己。住手。中学生干起来了。他从提包里拿出手枪,对中学生抠动了扳机。头脑恢复正常时,他已被警察抓住了双腕。这里是他出生的小镇,却不是从前的酒酱店。一个长发学生倒在他身旁。学生手里抓着手提式保险柜。周围啧有烦言:“准是盗窃没有人看门的人家的,但冷不防就开枪也太那个了。”
“莫非是个疯子?”
“还是个学生嘛,是顺手牵羊吧。”
“可怜见的。”
他一边被警察拉走,一边大叫:“我是把他救了;不使他尝到我这样的痛苦!”
美丽的谎言
希尼尔
伸长脖子,我眯着双眼,仔细向前方望去,没错,确实是30号,我从衣袋取出乘车证,另一只手向巴士挥摆。糟了!都十月了,我的乘车证仍旧贴着九月份的月票。那么,十月份的月票呢?我连忙从衣袋里掏出皮包,三翻四覆的,再往裤袋、后袋及暗袋里东掏西摸,什么也找不到!抬头一望,巴士也走得无影无踪啦。不可能啊?十月份的月票早在两个星期前就买好了,还好好收藏起来。一张邮票般大小的精美图案,价值四十大元,对一个小职员来说,也算是一个心痛的数目。那怎么不在皮包里呢?我想,一定是昨夜拿钱给妻充家用时掉了。赶忙摇个电话给老妻,吩咐她四处找寻去。等了老半天,传回来的答案是没有找到!赶到公司后,再三吩咐老妻及未上学的小女一同找找看。依然徒劳无功。那算啦,就当着吃一顿大餐花掉好了。不行,吃大餐是色香味俱全,我现在心里的滋味是十分酸涩。整个上午过得十分不快。忽然接到老妻打来的电话:“找到了,放心做你的事吧!”
“是吗?在哪儿找到的?”
“是——餐柜下……”
“告诉你偏僻的地方多摸摸看。不是吗?差点给miss过去了……”
回家时晚餐开迟了。
“怎么!又去串门子忘了时间?”
“哦!没有,是手指扭到,做起事来不顺手。”
“为啥会这样?”
“早上到邮政局还电视执照费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是的!这把年纪还这么粗心。”
我带着责怪的口气说道,再回身添饭去。
“对了,电视执照费不是刚交过了吗?”站在厨房的老妻好象没听到似的,我没追问什么,坐下来大口地扒饭吃。饭后,我把那张失而复得的月票,端端正正地贴在乘车证上。几天后,一个无聊的下午,在办公室收拾抽屉的当儿,某样东西令我耳根发热。一张月票,一张十月份的乘车月票,静静地躺在抽屉里,向我发笑。顿时,月票、皮包、电话、餐柜、老妻、邮局、摔跤等种种画面,在我脑海里一一掠过。我站起身来,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我决定朝自己的头猛敲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