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漱石虞美人草(虞美人草故事内容)
19世纪末,日本兴起了“言文一致”运动,知识分子们呼吁改变日本过去的书写习惯,要求文字与口语统一,剥离日语中某些中文的用法,转而使用贴近西方语言的文字和口语形式。在这种环境中,文学界开始讨论如何改良日语,或者使用何种文体就行创作,面对大多数人希望彻底抛弃传统的做法,忧心忡忡的夏目漱石写成了《虞美人草》。
虞美人草指的是一种初夏盛开的鲜花,颜色妖艳,外形美丽,因此在古文中常寓意美人。但同时,这种花又带有剧毒,所以也用来比喻带来灾祸的美色。在夏目漱石的小说中,虞美人草的意义,表面上是指女主角藤尾对男主角小野形成的致命诱惑,实际上,他设计了一个隐喻:看似美丽的西方文明,实际上给日本带来的繁华只是暂时的假象。夏目漱石想通过这部小说,表达自己对于改革日本传统文学的看法。
《虞美人草》的故事与隐喻
《虞美人草》的情节复杂,但基本上围绕一条主线展开:女主角藤尾是一个漂亮、聪明、优雅,且喜爱文学的女孩。她深知自己条件优越,所以自视甚高,看不起一般的凡夫俗子,她认为普通人不过是“贤妻良母型的可悲女人”或是“粗鲁的人”,既没有高尚的理想与品格,也不值得尊敬。追求藤尾的男生很多,但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不过,最终出现了一个名叫小野的诗人,藤尾被他的才气吸引了,二人开始交往。
虞美人草
然而,小野其实并不喜欢藤尾,他之所以和藤尾虚与委蛇,其实是为了藤尾家的家产。同时,他认为如果能够跟藤尾结成连理,自己也十分荣耀,毕竟藤尾不论外表还是才华都是百里挑一的水平。
虽然没有喜欢过藤尾,但因为相处日久,小野也受到了对方的影响,不仅张口闭口说着诗词文学,也开始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并对钱财的态度转变,花钱大手大脚,完全跟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
小野的变化,全都被藤尾同父异母的哥哥,哲学系毕业生甲野看在眼里,虽然甲野试图提醒自己的妹妹,但她根本不听。藤尾深陷在小野对她千依百顺的虚荣满足中,认为哥哥只是食古不化的老古董哲学家,只会说一些空洞的大道理,根本不懂她和小野之间只能以“文学”来说明的浪漫意境。
《虞美人草》
藤尾和小野充满了感性的冲动,与之相对的就是甲野以及甲野的朋友宗近,甲野和宗近两人通晓西方的历史、知识和思想,然而,他们并没有因此陷入对西方的盲目崇拜中,而且旗帜鲜明地反对日本社会的全盘西化。
他们认为当时的日本虽然引入了大量的西方事物,却并没有认真地吸收、消化,就像一个追求时髦的女生,不管合适不合适,只要新奇好看的衣服都想试一试,盲目而肤浅。
甲野和宗近在讨论“日本的命运”时,洞若观火地指出,“人通常在不知不觉中被杀死”,实际上是隐喻日本文化的消亡。甲野表示“欲封堵过去的人”通常只是满足于眼前的生活,倘若眼前的生活又不景气,他们就会憧憬未来,然而,这种对未来的憧憬并不是经过反思的结果,而是一种幻觉,只是为了缓解“自己是否能被现代社会所容纳”所产生的焦虑。
整个《虞美人草》,其实都是夏目漱石对于“西方文化如何影响日本”的一种思考,他用藤尾、小野、甲野的身份设计了一个隐喻:简单来说,藤尾以及她所追求的知识,其实代表了西方文化,挑剔而傲慢;而小野则是急于迈入现代化的日本,对藤野唯唯诺诺,但实际另有所图;甲野则是夏目漱石个人精神的一部分投影,他看出了小野(日本)对藤尾(西方)的功利动机,他认为小野和藤尾的盲目结合不会有好结果。
夏目漱石不赞成日本的全盘西化,坚决反对为了获得国际认可,从而急功近利地吸收西方文化,甚至不惜切断本国文化的传承的做法,除了用《虞美人草》的人物关系做隐喻,他还在写作时故意采用了古典日语夹杂白话的写法,旗帜鲜明地表达个人的态度。
《虞美人草》的语言风格
在写作《虞美人草》时,夏目漱石采用了一种与以往风格截然不同的复古风格。一般来说,夏目漱石的语言风格简单、清晰、流畅,文字近乎口语,阅读起来毫无困难,绝对没有佶屈聱牙的感觉,但《虞美人草》却大量使用骈文、俳句、和歌等古典文学形式,部分使用白话日文。
这种做法,与当时努力西化,倡导白话写作的日本文学界背道而驰,夏目漱石用复古的语言风格,表达了对于传统文化的肯定,并展示了自己对西化的焦虑。
夏目漱石
这本书夹杂了大量汉字、典故,以及华丽的骈句、诗词,不过,即便以模仿古典文学形式写成,《虞美人草》读起来其实并没有那么繁琐,甚至还别有意趣。比如,在描写甲野爬山时,夏目漱石既用了诗句——“山中春意渐阑珊,春至山顶残雪寒”,同时也用了白话——“京城的春天像老牛慢走,既长且安静”,这种文白夹杂的写法,打破了以往文言文与白话文之间的隔阂,既让白话文显得文采盎然,也让文言文变得通俗易懂,读者彷彿化身为故事中的甲野,身临其境地去感受山野的气息。
再比如,在写到二十四岁还没有嫁人的女孩子时,夏目漱石用“眼看迟日将穷尽,怀抱瑶琴幽怨多”来形容,短短两句诗便把读者带入画面感强烈的意境里,表现了古典文学传情达意的高妙,然而,毕竟这部小说讲述的是现代社会,古典诗词显得有些疏离,于是话锋一转,又以“女人以静如春风的声音袭向男人”的白话语句救场,化开了过于浓厚的古典意境,使得“怀抱瑶琴幽怨多”更加形象,也更加真实。
之所以采用这样的书写方式,夏目漱石试图让当时日本的现代文明以一种奇特的形象在读者眼前展开。读者在阅读时,是在古典的意境下去观看、阅读现代城市生活的繁华与成熟。
通过古典诗词华丽、缥缈的描述,对照着现代文明事物的新奇,读者不仅不会认为日本古典文学比西方文学更加苍白、贫瘠,相反,还会觉得二者同样博大精深,都值得赞扬。最重要的一点,这种写法完全表现了原本被传统教育熏陶的日本知识分子在接触西方文化时产生的特殊精神——在保持古典意境的书写模式下,试着体会现代文明冲击带来的心理变化。
也就是说,夏目漱石在《虞美人草》中的语言风格,是将现代社会外表下潜藏的日本情调完全表现出来了,他的意图很明显:反对抛弃古典书写方式,表达了对于日本传统文学的支持,同时,用自己的文字证明,西方文化可以与日本传统文化共存。
《虞美人草》的价值
当年《虞美人草》一出版,立刻遭到了文学界的口诛笔伐,不少文学家,例如自然主义文学大师正宗白鸟就认为,《虞美人草》完全表现了夏目漱石的傲慢,全篇都在炫耀自己的文笔,以过时的方式讲了一个蹩脚的故事,嘟囔了一堆无用的大道理。
《虞美人草》之所以会受到当时文学界的恶评,完全在于夏目漱石的写作方式与彼时文学界强调写实、自然或浪漫主义的风格截然不同,另外,夏目漱石的行文方式,明显就是“逆历史潮流”,明眼人一下就能体会背后的意思,他根本就是在批评当时文学界模仿西方文学的创作态度。
夏目漱石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宁愿承受批评也要出版《虞美人草》,其实是想告诉日本人:
首先,一味模仿外国文化和思维的做法不可取,对待日本文化的正确态度是透过引介外国的事物,来拓展、开发本国旧有文学的新空间,而非直接抛弃旧有的文体。
其次,古典文学与现代文学并非不可融合的两个范畴,只要愿意尝试,总能写出融合性的作品。比如《虞美人草》就体现了古典文学可以像新文体一样多变,既能表现复杂的处境、感受,同时也能补充新文体不容易表达到的意境。
夏目漱石雕塑
《虞美人草》的文学价值放在今天毫不褪色,而且显得更加珍贵,它告诉我们:传统文学总会在新的潮流面前显得落后,然而,我们改革传统文学的方式,并不是一味的否定和嫌弃,也不是固执的因循守旧。正确的做法是透过改良和创新,想办法让其书写能够呼应、表达当代人遇到的问题,用“旧瓶装新酒”,用“老词说新事”。这样一来,我们不仅保证了传统文学的生命力,同时还会收获一种新旧结合的文学新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