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离疏者,颐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挫治,足以口;鼓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而游于其间;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钟与十束薪。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郤曲无伤吾足。”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畸人”支离疏
上一讲庄子列举的都是看起来没有用的树,其实恰恰保护了自己。这些树叫“散木” ,这样的人叫散人。这一讲出场的人物是支离疏,三字均寓深意,“疏”即“散”,紧扣上文“散木”,长相奇特,残形丑陋,这个名字本身就已经蕴含形体不全以及智慧混沌的状态。他五脏的血管向上,两条大腿和胸旁的肋骨相并列。替人家缝衣洗衣,足够过活了;替人家簸米筛糠,足够养活十口人的。政府征兵的时候,支离疏以残疾之身抡着胳膊,放心地游走于其间;政府征劳工的时候,支离疏则因长期的残疾而免去了劳役;政府发放救济的时候,支离疏则可以领到三钟米和十捆柴。形体残缺不全的人,尚且能够养活自己,颐养天年,更何况道德上与常人不同的人呢!
庄子生活在这样一个动荡不安、权利倾轧、危机四伏的战国时代。通过对支离疏的描绘折射出了当时徭役繁重、民不聊生的社会现实。
而支离疏并未因自己的形残而愧于见人,而是“攘臂而游于其间”,大摇大摆地在人群中闲走。这样畸形的身体,也不用为世俗之事所费心,更不用被各种生活中的欲望所萦绕,不用纠结于人情世故、家庭琐事、金钱名誉。内心坦荡荡,不为外在所累,自是逍遥自在无牵挂。心逍遥,身自在,终其天年,实现身为一个生命的价值。
两千多年前,庄子以冷眼看人世,告诉人们怎样才能活得“逍遥”,但愿我们都能体会到庄子所说的“逍遥。
孔子楚国之行
《人间世》最后写了楚狂接舆与孔子的对话,其实就是庄子与孔子的对话,唯一的一次交流,非常精彩。这个过程既可以看作庄子和世界的对话,也可以看做是和儒家的对话。
孔子去到楚国,楚国隐士接舆有意来到孔子门前,说:“凤鸟啊,凤鸟啊,你推行的德行为什么衰败了?”这是历史上有名的孔子凤兮之叹!就是拿凤凰生在不得时的时代,来比喻孔子。
“未来的繁华是等不来了,从前的兴旺也无法追回。天下有道,圣人可以成就他的事业;天下无道,圣人可以保全生命;今天这个时代,则只求能免遭刑害。乱世之人的幸福比羽毛还轻,没有人知道享有它;灾祸比大地还要重,没有人知道回避它。罢了,罢了,用德来教化百姓。危险啊,危险啊,这样为人们制定规范。但愿,暗淡微光之下不会妨碍我的行路,曲曲弯弯的荒径,别再伤了我的双足。”
【画地而趋】是常用成语,指画定某地某处,让人限于此范围内进退,比喻苦于被礼法拘束。
这一段话中“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颇具诗意,成为了千古绝句。未来无法期待,过去周代那么好的制度也一去不复返。所以,楚狂接舆整句话是劝慰孔子顺势而动、顺流而行:“孔子啊,你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被抓起来判刑,能做到这一点就很不错了。孔子周游列国,在战乱的时代到处推行仁政,可是战争年代,谁会施仁政?对内要搜刮民脂,对外要侵略称霸,仁义礼智信只会被利用来做坏事,只会被掌握权力的人用来判别人的罪,所以,庄子说:“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
无用亦可大用
山木生得太漂亮,才招来了盗伐者。树脂树胶,燃点太低,才招惹上了山火。桂树飘香,才引来砍伐。油漆好用,才招来割皮引流输浆失护。人们都知道有用的用处,却不懂得无用的更大用处。
庄子就这样用“散木”的形象,生动地演绎了老子“无为”之说中的一个人生哲理:无为方可大为,无用亦可大用。
乘物游心,间世保身
当我们读完《人间世》中一系列任性逍遥、神思妙语的寓言故事时,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手握兵权、掌管生杀的权者,而恰恰是那群身体残缺却充满着大智慧的畸人们,这就有了值得探究的意味。
人在世间,诸多凶险,世路难行。树木一旦有一点用处,就会被人砍去使用了。他以此来比喻人事,如果你对别人有用,你就很难避免被人利用,甚至被诋毁,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生命要很有价值,自己处理生命要很有艺术;要懂得在哪个环境,应该要怎么样做。如果不清楚自处,总会招来侮辱,招来伤害。如何在“有用”与“无用” 、 “才”与“不才”之间做最好的平衡,这是一门很大的学问,人这一生需要在这世间不断的顿悟和渐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