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历二年（826年），扬州城一条新闻刷爆朋友圈：大诗人白居易和大诗人刘禹锡相会了！

作为中唐史上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刘白”神交已久，但这一刻的初见，对这对CP而言还是有些迟了。这一年，刘禹锡已经55岁，白居易亦然。

两个历经沧桑的老人正式有了人生的交集。

第一次见面宴上，白居易就对刘禹锡的遭遇引诗鸣哀：

醉赠刘二十八使君

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

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

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刘二十八即刘禹锡，“二十八”为其家族中兄弟姐妹排名，古代家族很重视辈份，我们在古诗词中经常见到这样的排名称呼，像《元二使安西》《问刘十九》都是。使君是对地方长官的敬称。

这首七律，首联切合诗人激动的燕饮场景，推杯换盏，很嗨，颔联“诗称国手徒为尔”，有点喝高了，张口就“国手”，接着发出叹息“徒为尔”，有什么用呢，命运还是不公，“命压人头不奈何”，有点宿命论的感伤。

白居易见证过刘禹锡的辉煌，也看到了刘禹锡的落魄。贞元二十一年（805年），永贞革新，33岁的刘禹锡已经是大唐皇帝身边大红人，参与改革核心决策，而同样33岁的白居易还是个校书郎，人生刚刚起步，但正如后来的百日维新一般，改革三个多月就夭折，领头的被腰斩，刘禹锡等八人被贬，一时风头正劲的刘禹锡跌入人生第一个低谷。之后的元和十年（815年），被贬的人有点多，中唐四大诗人白居易、刘禹锡、元稹、柳宗元无一幸免。

这样的唏嘘往事，劲联就很笼统的概述出来，“举眼风光长寂寞”的，是刘禹锡也是自己。最后诗人直陈不公，直接为朋友叫屈。

不同于一些应酬诗的空泛，这首诗因事陈情，借友抒慨，对朝廷的讽刺，对人才无用武之地的怨愤，言之有据发之有力，是一曲文人悲歌，也是一篇失意者的控诉。身为当事人的刘禹锡读 了，自然格外动情。

很快，刘禹锡就回了那首著名的

《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开篇两句，诗人将自己长达23的外放生涯一笔带过，四方辗转只以“巴山楚水”轻轻一点，便转向对故人的回忆。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23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好兄弟柳宗元走了，当年永贞革新的人没几个了，真是恍如隔世啊。这里用到两个典故。

“怀旧空吟闻笛赋”，说的是同为竹林七贤的向秀、嵇康，嵇康因不满司马氏篡权被杀，有一次向秀路过其住处，听到笛声，一时悲切，作《思旧赋》。“到乡翻似烂柯人”，这个故事比较玄幻，说的是晋人王质上山砍柴，看见两个小孩下棋，等看完棋，发现手上斧柄已经烂了。回到村里，才知道一百年过去了。同代人都已经亡故。诗人化用典故，上下两联都表达的是人间世事的沧海桑田。

写到这里，全诗尚未见有何奇妙之处，只能算四平八稳。而律诗精绝处，常常来自中间两联。刘禹锡这首，绝就绝在颈联。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此句一出，顿时振响全篇，整首诗格调直接加满，不仅对仗极工，语调铿锵，诗里呈现的乐观精神和哲理的思辨更是难能可贵，千百年来令人咀嚼惊叹不厌。我们常说阳光总在风雨后，刘禹锡对自己23年的坎坷，一切不过“沉舟”“病树”，丝毫打击不了诗人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风轻云淡，千帆竞过，万木逢春，不过如此。我刘禹锡就是打不死捶不扁的小强！这种不屈不挠的倔强豁达，使得后世无数人引之为座右铭。

最后，诗人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作结，回到眼前，点明酬答，也回应白居易原诗。

同为七律，白诗主要为神交已久的好友倒苦水，刘诗在白诗基础上升华了思想与境界，更是脱化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传唱神句，故历来评价，刘诗高于白诗，可以说是内容、意境、思想乃至辞藻上的全面超越。

这首诗也成为刘禹锡最出色的代表作之一。

千年过去，诗人们留下的，不仅仅是一段文坛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