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集》由后蜀人赵崇祚所编,本词集虽然在成书时间上比不上《云谣集》更古早,但是它在我国文学史上却处于更重要的地位。《花间集》共十卷,收录了从晚唐到五代共十八位诗人的词作,这些诗人中绝大多数是当时活跃在后蜀的诗人。
“花间”词人多是秾丽之风,其中尤以温庭筠、韦庄为代表。《花间集》开篇就是六十多首温庭筠的词,其中《菩萨蛮》十四首,被后人评为“富艳精工”。
清代词人张惠言评价温词,认为其词如《风》、《骚》一般充满托喻、象征,但是词论界相当一片的声音则认为张惠言太过附会了。温词到底有没有充满托喻象征姑且放在一边,单就词作语句的富丽,音调的谐美,表现手法的密丽、巧妙而言,温词真的能带给人纯粹的美学享受,读他的词,确实会生叹为观止之感。
读者们都熟悉的“小山重叠金明灭”、“水精帘里颇黎枕”(《菩萨蛮》其一、其二)自不必说,即使是他另一首别样风格的《望江南·梳洗罢》虽然显得“洗尽铅华”,但是依然婉约绵邈,荡气回肠。
今天我们来品读他的第十二首《菩萨蛮》,一起来感受温庭筠的秾丽之风。
菩萨蛮
唐 温庭筠
夜来皓月才当午,重帘悄悄无人语。深处麝烟长,卧时留薄妆。
当年还自惜,往事那堪忆。花露月明残,锦衾知晓寒。
本词首句,诗人写深夜,月上中天,一个“皓”字就描写了彼时月华如练,澄澈千里的情景。“才当午”三个字颇耐咀嚼,月亮升得正高,说明夜已深沉,可从词中主人公的角度来说,这夜才过了一半,足见其漫漫长夜,度日如年的寂聊。
第二句“重帘悄悄无人语”,视角由室外转向室内,“重帘”即重重叠叠的帘幕,可见室内之幽,张先在《天仙子》中也有一句“重重帘幕密遮灯”,也是用“重帘”来营造幽深阒寂的氛围,此两句有异曲同工之妙。
“无人语”是无人与之语,可见主人公空房独守的寂寞。
接下来的一句:“深处麝烟长”接续上句意脉,房中的熏香还在燃烧,一缕香烟袅袅升腾,这样的场景喻示着暗夜的长、室内的静,也暗喻佳人思虑的绵绵不绝。这二、三句大有李商隐《无题》中“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的况味。
古代女子清早起来要化妆,例如《孔雀东南飞》中“新妇起严妆”,再比如温庭筠另一首《菩萨蛮》中的句子:“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而到晚上“承欢侍筵”的时候还会上晚妆,例如李后主的诗句“晚妆初了明肌雪”(《玉楼春》)。
本词中“卧时留薄妆”,这 “薄妆”即是淡淡的妆,是下句“当年还自惜”的一点佐证,“当年还自惜”就是“天生丽质难自弃”。我们从“卧时留薄妆”和“当年还自惜”两句中看出当年佳人定是美艳不可方物的,可此时,经过了无数漫漫长夜,空房独守的折磨后,她也只是心灰意懒地留一点点“薄妆”,再没有了“严妆”的兴致,也没有了“严妆”的必要,于是诗人后一句“往事那堪忆”,则美人迟暮的悲凉尽数逗出。
白居易在《长恨歌》中也有类似的描写:
……
商人重利轻别离,
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
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
梦啼妆泪红阑干。
……
不过白居易的“梦啼妆泪红阑干”太写实了,美感全无,本词则含蓄唯美,“当年还自惜,往事那堪忆”一笔带过。
最末两句,“花露月明残,锦衾知晓寒。”诗人将全词结在景语上。“月明残”关合首句“皓月才当午”,起句还是深夜,结句已到了月残破晓之时,“月残”又缀以“花露”,破晓时花瓣上凝结了滴滴清露,莫不是佳人心中的泪水?
拂晓时寒意侵人,薄薄的锦衾哪里抵挡得住?佳人无眠的一夜,自是辗转反侧,感慨良多。
“旧事凄凉不可听”,往事是不堪回首的,寂寞佳人也只能如单薄的锦衾一样,浸透清寒,独自销磨。
清代词人、词论家周济在他的《介存斋论词杂著》中评点温庭筠的词时说:“飞卿酝酿最深,故其言不怒不慑。”反观本首词,不似其他温词那样“富艳”,但是哀婉绵邈,结尾有余不尽,大约就是周氏所言的“酝酿最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