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逋,字君复,北宋著名隐逸诗人。自谓 “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人称“梅妻鹤子”。后有盗墓贼掘其墓,墓中仅一砚一簪而已。
雪落花开,初遇佳人
林逋性子孤高自傲,喜欢安静,淡泊名利。年少时不似其他少年趋附官场,而是独自漫游于江淮间,游山玩水,亦或于高僧诗友在亭子品茶,过着如隐士般的日子。
北宋景德三年秋,林逋在江淮一带的某座大山中安定下来。一日在山中散步时,看见一个樵夫欲砍掉一棵树,普通的树也倒罢了,这棵树可是梅花树,虽说现在树枝上无叶无花,但林逋可以断定这梅花树是个品质上乘的。林逋连忙走过去阻止,幸得那樵夫也是个好说话的人,这梅花树才免遭毒手。
林逋喜爱梅花,自小便喜欢,于是便将这梅花树移栽到家中,悉心照料。
冬天悄无声息的来了,昨夜带来一场大雪,屋外的梅花树含苞待放,隐隐散发着梅花香。那天林逋午后小憩,一睡便睡到黄昏,若不是被梅花的清香唤醒,,他大概要睡到晚上。
林逋闭着眼睛,鼻子动了动,吸了吸空气中散发的清香。他缓缓睁开眼睛,披了件外衣便下床,欲寻那香气的根源。他驻足在窗边,呆呆地看着那盛开的梅花。
他一生也没见过那么好看的梅花,花瓣虽红,却不似牡丹那种艳丽妖娆的红,而是那种清丽脱俗的红。花瓣上沾了些白雪,更显澄净,虽不似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却给人一种淡雅宁静的感觉。夕阳下的梅花啊,镀了层金色的光芒,显得圣洁而不可侵犯。
脑里灵光乍现,他迅速研墨铺纸提笔,写下了一首《山园小梅》: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写到尾联时,他顿住了,灵感这东西果然是稍纵即逝。撂下笔,林逋又将纸举起来,将做的诗饱含深情地吟诵了一遍。虽说没有尾联,但还是自我感觉良好,反正他作诗作画写字都极其随性,他打算依照惯例:作诗随就随弃。就在他正欲将纸卷成一坨丢弃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女声喊道:“住手!”
林逋抬眼看向声源处,发现梅花树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娘子,那小娘子着一身红衣,皮肤似雪一般白皙,整个人散发着清丽淡雅的气质,就如同那梅花一般。真是如梅花般的女子啊,眼里都是坚韧与澄澈,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互道姓名,赠诗佳人
自见到那女子的第一眼,他便身陷其中了,或许什么一见钟情的太过荒诞,可他确确实实心动了。
后来,林逋细想,他对她,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欣赏一个人,始于颜值,敬于才华,合于性格,久于善良,终于人品罢。
见他呆愣,那小娘子径直走到窗边,从他手里夺过那张他原本打算丢弃的纸。小娘子将纸放在窗的下槛,笑眼弯弯地看着林逋说道:“这首诗我很喜欢,你不要丢,送给我罢。”
林逋看着笑靥如花的小娘子,觉得小娘子的相貌与性格似乎有些不搭,原以为是个清冷的性子,没想到颇有些灵动娇俏的味道。
“小娘子既是喜欢便拿走吧,在下林逋,不知如何称呼小娘子?”
小娘子低头看诗,纤细的手指反复在“暄妍”二字打圈,她沉吟片刻道:“我叫……暄妍。”
林逋自是知道这二字出自他刚才那篇诗,心想这小娘子莫不是在同他开玩笑罢。小娘子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解释道:“我乃梅花仙子,原是没有姓名的,但你既已告诉你的名字,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便从诗里选了这二字做我的名字了。”
陋室欢谈,相见恨晚
林逋有些吃惊,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居然发生在他身上,他遇到仙子了。第一次遇到神仙,林逋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招待,但和人家隔着一扇窗说话似乎不太好,于是他便把暄妍领进了屋子。
暄妍坐在凳子上,打量着这间简朴的屋子,眼睛恰好与端茶过来的林逋对上,林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一间陋室,委屈仙子了。”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暄妍接过林逋递过来的茶。
闻言,两人相视而笑。
两人相对而坐,桌子上的热茶冒出的热汽氤氲缭绕,茶香也随之溢出。两人像是许久未见的朋友,又像是难得一遇的知己,有着说不完的话。
“我看过很多诗人写梅,唯有你写的深得我心。虽说那诗并不完整,但那两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实乃千古绝句,为何要扔掉?岂不可惜吗?”
“我写诗不过是图个乐子,随作随弃,诗虽好,但我有信心下一首诗会更好,因此也不觉可惜。我的好友也曾问我何不将诗收录以示后世,我便告诉他们我方晦迹林壑,且不欲以诗名一时,况后世乎?”林逋笑答。
暄妍心中感叹,这样澄澈淡远之人,才是真正的隐士啊。在这个重文轻武的朝代,凡是有些学识的男子皆趋附官场,他这样通晓经史百家满腹经纶之人却愿意沉下心归隐山林,游历四海,增长见识,传播学识,发誓一生不入仕。在他心中,知识眼界见识并非为自己牟利的工具,仅仅是为了丰富自己罢了。
“仙子,梅花又为何偏在冬日盛开?”
“每种花盛开的时间都是自己定的,或许是喜欢在春日争艳,又或是畏惧冬日严寒,没有一个花仙选择在冬日盛开。恰好我与他们不同,既不喜欢争艳博人眼球,亦不是娇弱的性子,便选择冬日花开。我亦觉得,爱梅之人也定是高洁坚毅之人。”
“环顾四周唯白雪相伴之时,仙子可会觉得孤独?”
“吾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岂不美哉?”
林逋忽然想到一句话,孤独是一种远离人间的冰凉的美丽。他,与世间之人不同,选择了归隐;她,与世间之花不同,选择迎冬而开。他们,似乎都是这世间的孤独之人。
心意暗通,却不相知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林逋在厨房里忙活着,想为屋子里那意趣相投的仙子做一些家常小菜。暄妍看着来回忙活的男子,睡意渐浓……
林逋端着菜进来时,便看见那美的如画的仙子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无奈轻笑。他找出夏日里用的薄被,盖在了她身上,纵是能忍受彻骨寒,也是需要温暖的啊。脑子又是灵感一闪,他将菜放下,拿起了放在仙子面前的纸,补全了尾联: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林逋将写好的诗放回了桌子,将厨房里的菜一一上桌。一桌子的菜香阻拦了暄妍与周公的会面,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一桌朴素却美味的菜肴,以及有些不大一样的那张纸。她将纸拿过来看,看到多出来的尾联时,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
以诗为聘,以身相许
第二日,林逋起的很早,晨雾还未消散,他有些分不清昨天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了。穿上了外衣,他再次走到窗边的书桌,抽出一张新的纸,写下了一首诗,名叫《山园小梅》(其二):
剪绡零碎点酥乾,向背稀稠画亦难。
日薄从甘春至晚,霜深应怯夜来寒。
澄鲜祇共邻僧惜,冷落犹嫌俗客看。
忆着江南旧行路,酒旗斜拂堕吟鞍。
写完后他又将诗读了一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正欲丢弃诗作时,那道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住手!”
嘴角不可察觉的上扬,看来昨天的一切,并非是梦。抬眸间,那着红衣的梅花仙子从梅花中走来,夺走了他手中的诗作。
“这首也甚合我心意,不许丢,送给我吧。” 暄妍将纸护在怀里。
“仙子,在我们人间想要一样东西是得要拿别的东西来交换的,因你是仙子,昨天那篇诗我才免费赠你,今日你可不能再白拿了。”林逋正色道。
暄妍细眉微颦:“可我没有值钱的物件同你交换,但我真心喜欢这诗。”
“那仙子不若以身相许罢,我则以诗为聘,日后我写的诗你若是喜欢都可以留着。”说完林逋就后悔了,这话似乎有些轻浮和冒犯,大约是天太冷了,将他的脑子都给冻住了,否则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林逋正打算道歉,眼前的女子原本微颦的眉却舒展开来,眼里都是笑意:“我觉得此法甚合我意。”
就这样,那天两人以呼啸冬风为迎亲锣鼓,以漫天雪花为碎彩纸,以天为父,以地为母,以树木野草为亲友,举办了一场属于他们二人的婚礼。后来林逋还打趣道,别人都是十里红妆,我予你万里白雪。暄妍扑哧一笑道,官人莫不是一位自己是掌管天气的仙君,能呼风唤雨啦。
一簪一心,一生一世
次日清晨,暄妍早起绾发,林逋也跟着起身,走到暄妍身后,抚摸着她的一头青丝,拿过她手中的木梳,说要帮她绾发。
暄妍看着镜子里认真的男子,恶作剧般摇了摇头。
“莫动,动了就绾不好看了。”林逋摆正了那摇晃的小脑袋,继续绾了起来。
要用钗子固定时,林逋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枝梅花玉簪,稳当当的插入暄妍的头发之中。
“好漂亮的玉簪,从哪里来的?”
“亲手所作,赠我此生挚爱之人。”
为能厮守,隐居孤山
冬天已经将近末尾,梅花也快要凋谢,暄妍只能在花开之时现身,若是花落,两人只能在下一个冬天相见。或是上天显灵,两人得知杭州西湖孤山里有一个常年结冰的冰洞,若是将花移栽冰洞,便可四季开花。林逋是个虔诚的道教信徒,讲究顺应自然,可此刻,他只想与心爱之人厮守。
某天两人饭后在山间漫步,遇见一只受伤的白鹤,两人将白鹤带回家中照顾。后来暄妍才发现,原来那白鹤并非寻常的白鹤,乃是白鹤精,因年纪尚小无法化作人形。多亏了这白鹤,为两人的隐居生活平添了许多色彩。
林逋的诗作被友人们传颂,在当时名声大噪,许多人慕名拜访,他皆一一回绝,只有心意相合之人,才能见他一面。凡是去他家做客的友人见了暄妍,无一不在心底感叹,果然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的上孤高好远的林君复啊。
也有好友向皇上推荐他,无论开出多高的官职,给出多诱人的利益,但他始终未曾踏出山林,既是为守住初心,也是为了与娘子厮守,毕竟一生太过短暂了,不是吗?
擅改花期,花神降罪
好景终不长,暄妍改变花期,与凡人相爱成婚,条条都是违背天规的大罪。那一天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林逋早起出门送别友人,而暄妍则在家中操持家务。快到晌午之时,暄妍听到屋外白鹤扇动翅膀和鸣叫的声音,以为是林逋回来了,于是声音轻快地问道:“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莫不是临行时和别人吵了一架赌气回来了吧?”
半晌,也没有回复,暄妍察觉有些不太对,便转身便道:“官人?”
看清门外之人,暄妍惊得立马跪下,“花神娘娘。”
花神娘娘乃是掌管百花的神仙,虽是个美丽端庄的妇人模样,却散发着不怒而威的气息:“擅自篡改花期,此为一罪;与凡人相爱结为夫妻,此为二罪,你可认罪?”
她低着头,咬着嘴唇,声音颤抖着答道:“认。”
“那时众花仙中独你选择冬日花开,我对你是心存几分赞许的,可你如今所为实在让我失望。依照天规,你将被贬入凡间,陷入无限的轮回,每一次轮回你都将度过悲惨而痛苦的一生。”
暄妍的眼眶渐渐湿润,眼泪划过脸颊流了下来,她无力地祈求道:“花神娘娘,求你,给我一个和他道别的机会吧。”
花神娘娘终是允了。
暄妍擦干净眼泪,环顾了一下四周,继续打扫着家里的脏处,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恨夕阳短,悲厮守难
黄昏时分,不远处的小路出现了熟悉的身影,暄妍扬起微笑,可是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个熟悉的人啊,眼睛却不自觉的湿润。她此生的挚爱啊,正披着斜阳的余晖向她走来,脸上是这世间最温柔的笑容,明明一切看起来那么美好,可是为何她的眼泪却像掉了线的珍珠般,止不住的往下掉呢?
“娘子?发生了什么?怎得哭了?”自两人相识以来,林逋从未见过暄妍流泪,他慌乱无措的擦着她脸上的眼泪,心也跟着发疼。
“官人自余晖中走来,宛若神人,我突然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能与你结为夫妻,过着这样幸福的日子。因为太幸福了,所以才哭了。” 她笑着说。
“莫哭了,娘子,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的。”他揽着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
两人坐在台阶上,手紧紧地相扣,静静地看着山的那头变得火红的太阳。林逋觉得有些乏累,如往常一般将头枕在暄妍的腿上,心满意足的闭上双眼。当太阳完全落山的那一刻,天地都变暗了许多。暄妍心想,果真如此啊,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她低头看着枕着她的腿睡得安然的夫君,眼睛再一次湿润,喉咙里难受的发不出声音,她低头轻轻地亲吻他的嘴唇,眼泪顺着眼眶滑落,她缓缓抬头,温柔而深情的看着林逋,声音和身体渐渐归于虚无:“忘了我。”
梦醒心空,对诗泪流
夜来凉风起,林逋被冷醒了,他环顾四周,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正欲起身时,看见怀里有一根梅花玉簪,还有一片梅花。真奇怪啊,如今是春天了,哪里来的梅花呢?
他站起来,环顾四周,并没有缺少点什么,为何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呢?难道是送别了好友的缘故吗?
那夜正欲上床休息时,林逋在枕头下发现了两张折的工整的纸,上面是他曾经写的《山园小梅》两首,他看着两首诗,手无意识地来回在“暄妍”二字中轻抚。
“忘了我。”耳畔传来一道悲凄且缥缈的女声,一股莫名的悲伤感从心底蔓延,视线被泪水弄得模糊,眼泪滴落在纸上……
最后,他在一张新的纸上写下了《长相思·吴山青》: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也不知是何缘故,自那日起,每日到黄昏时刻时,他的心中便会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那片空缺的地方,他在余生也未能填满……
世人读到这首诗的时候,无一不疑惑,一个终身未娶的诗人,为何写出了如此深情感人的经典爱情诗呢?或许是曾有一个如梅般的姑娘,踏着皑皑白雪而来,又随和煦春风离去,于不经意间,惊艳了他的岁月吧……
注:此文部分情节、人物虚构。因为被梅妻鹤子的典故吸引,以及对一生未娶的林逋却能写出《长相思·吴山青》这样的经典爱情诗的震惊,脑补出了这样一个自认为很凄美的故事。
-作者-
桃子,永对万事万物抱有一颗敏感之心,写一手有温度的文字以馈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