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承天寺原文(记承天寺夜游重点注释)
文 | 江徐
何人不识苏东坡?何人没有读过苏东坡的诗文?
林语堂在《苏东坡传》的序言中,说他是大文豪、新派画家、大书法家、造酒实验者、无药可救的乐天派、亲民的法官、工程师、静坐冥想者、皇帝的秘书、酒鬼……
这些五花八门的标签与身份,最吸引我的还是“月夜游荡者”。这诗意的身份背后,代表一种闲适的生活方式。
想来苏东坡是一个夜猫子,常常晚睡,有时失眠,因为他写下不少浸染着夜色的诗词尺牍。
旅行途中,夜宿山寺,他与僧人看日落,一直看到“二更月落天深黑”;在杭州,他夜游西湖,卧船而眠,静静欣赏“风船解于月徘徊”;在徐州当官期间,他与友人夜游百步洪,“吹笛饮酒,乘月而归”,那样的欢畅,他自己觉得李白之后再未有过……
在“杏花飞帘散馀春,明月入户寻幽人”的时机下,他与访客月下饮酒;有时,他会在“雨洗东坡月色清”的黄昏,独自出门静静走一段路,或者去江边汲水煮茶,枯坐半夜,“坐听荒城长短更”;在黄州,他与友人夜游赤壁,看那“江流有声,断崖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品读这些文字,你可以瞧见他简单且丰富的夜生活。
读着这些诗文,心中不禁生发一种感觉:苏东坡,他如黑夜的幽灵,不愿辜负闲来无事的时光,不愿辜负明月清风的夜晚。
在苏东坡所有关于夜生活的文字当中,最让我折心的还是《记承天寺夜游》。这篇精美小品文不足百字,细细读之,觉得像是诗人的一则日记,记录的只是寻常一天里的一点小确幸。
在别人看来,也许不值一提,对于这位月夜游荡者而言,却是这一天最值得提笔记之的大事: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
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
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
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元丰六年,也就是公元1083年,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的第四年。十月份,十月十二日。那天,苏东坡已经脱了衣服,准备躺下睡觉。那一刻,他看到窗外皓月当空,心中一念顿起,兴之所至,于是起身穿衣,出门散步。
那样的夜,那样的月,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已让人心生小小的轻轻的无限的喜悦。可这喜悦,又迫切地想有人共享,那样似乎会变成双份,更加浓烈。
能够共享这月色之喜的人,有谁呢?
他想到了寓居承天寺的张怀民。张怀民也没睡,于是两人在庭院中散步。抬头仰望,月光空明,仿佛澄澈的河水,低头俯视,院子里竹子与松柏投影在地,影子便成了河里的水草与荇菜。微风拂过,藻荇在水里轻轻招摇。
在苏东坡提及月色的其它诗词中,月色只作为背景,在这里,月色成为被欣赏的主题。
那天的月色,难道以往从未有过么?那样的清辉,那样的空明,在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的阴晴圆缺中不知循环了多少回吧。
那样的月夜,以前没有过,以后,恐怕也难再体验。恰逢其时的月色,不谋而合的机缘,便是人生随时可得又委实难得的清欢。所以苏东坡才会由此叹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简单,往往是最不简单的奢侈之事。夜夜有月,处处有竹柏,难得是闲人,更难得是两个不谋而合志趣相投的闲人。
每次在心中默念这首古文,总会想起小时候,初夏的夜里,时间不算早,但也不太晚,我跟随家人从亲戚家游玩归去,走在乡野小路上,月光像霜一样,洒满周遭四野。脚下的路是白色而干净的,偶尔轻声说几句话,仿佛路也会给出回声。有人家墙角种了植物,枝叶间开着大朵的花儿。月光把花朵与枝叶映照在墙上,白的墙,灰的影,在如水的微风里轻轻地动了动。
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得我总要怀疑,究竟是曾经经历过的事实,还是幻想中的景致,至少是美化过的童年记忆。
总之,那样的月色,那样的夜行,都是极寻常的事,之后却再未有过。
世间太多事,诚如苏东坡夜游承天寺的月色,看似稀松平常的事,一生中却也只此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