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陌上花三首》（并引）

游九仙山，闻里中儿歌《陌上花》，父老云：吴越王妃每岁春必归临安，王以书遗妃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吴人用其语为歌，含思宛转，听之凄然，而其词鄙野，为易之云。

（一）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

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二）

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軿来。

若为留得堂堂去，且更从教缓缓回。

（三）

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

已作迟迟君去鲁，犹教缓缓妾还家。

简注：

吴越王妃，吴越王钱俶的妃子。鄙野，不文雅。易之，改词留调。

（一）昔人非，苏轼作此诗时，距吴越王“国除”的太平兴国三年（978）已近百年，遗老已尽了。

（二）翠軿，青绿色车幔。軿音平。从教，听任。

（三）草头露，草上的露水。比喻生前富贵不长久。去鲁，《孟子尽心下》：孔子之去鲁。喻指钱俶离杭朝宋。

诗意散绎：

（一）

田间小道上，鲜花怒放蝴蝶翩翩飞，

江山依旧，吴越王的遗民物是人非。

遗民们一代一代都渐渐地离开人世，

出游的少女却在纵情歌唱声音清脆。

（二）

田间小道上，各种鲜花都在开放，

游人争把青绿色帷幔的车子张望。

都想堂堂正正地把车子给留下来，

却只能看着它慢慢地行驶向远方。

（三）

生前大富大贵如草上露水不长久，

身后美好名声如陌上鲜花最风流。

吴越王当年行道迟迟北上朝天去，

还不忘写信叮嘱王妃缓缓回杭州。

评析：

这是据民歌加工的作品，熙宁六年（1073）八月，时任杭州通判的苏轼，有事在临安逗留，作此三首七绝。

据诗前小引，《陌上花》是吴越王在世时候，赞颂他与妃子间的爱情的。他们去世后，则是怀念他们的功绩的。民歌传唱，百年不衰。可见吴越王及王妃有德政于民，有恩惠于民。小引中引用的“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是三诗的基调或者主旋律。回环往复，不断出现，增强了小诗的民歌风味，更充分地表现了吴越王对妃子的尊重和他们之间深厚的感情。

这组诗，民歌风味十分突出。一是多用比兴手法，“陌上花开蝴蝶飞”，从大好的自然景物引入。二是多用叠字，如堂堂，垂垂，缓缓等，使节奏舒缓从容，有助于深厚情意的表达。另外，据“游女长歌”诗句来看，此诗吟唱时当有舞蹈相伴。轻歌漫舞，十分美妙，可以想见。

清王士禛评此诗曰：艳称千古，诗皆绝唱。

清纪昀评此诗曰：真有含思宛转之意。

正如屈原的《九歌》是据民间的祭神歌曲改编而成的一样，大诗人都是善于从民歌中汲取营养，用以丰富自己的创作，从而写出丰富多彩，风格各异的诗篇。苏轼这三首民歌风味的七绝，就印证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