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韩文公庙碑原文及翻译(潮州韩文公庙碑赏析)
潮州(今广东潮安县)知州王涤在宋哲宗元佑七年(1092)重修韩愈庙后,写书请苏轼为此庙撰写碑文。苏轼慨然从命,作《潮州韩文公庙碑》。碑文写得感情澎湃,气势磅礴,被人誉为"宋人集中无此文字,直然凌越四百年,迫文公(按指韩愈)而上之"(《苏长公合作》引钱东湖语)。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
1、匹夫:普通的人;百世师:百代之师;《孟子•尽心下》:圣人,百世之师也; 2、法:法则;《礼记•中庸》: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此以圣人、君子喻韩愈,说他的言行可以为百代师法、天下准则; 3、参天地之化:与天地化育万物等同;《礼记•中庸》: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朱熹注:与天地参,谓与天地并立而为三矣; 4、关盛衰之运:关系着国家盛衰的命运。
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故申吕自岳降,傅说(yuè)为列星,古今所传,不可诬也。
1、“其生也有自来”二句:生不苟生,死不苟死,即生死俱非平庸; 2、申吕:周宣王时的申侯、吕候(又称甫侯),传说因山岳降神而生下他们;《诗经•大雅•崧高》:维岳降神,生甫及申;这句说明“其生也有自来”; 3、傅说:殷高宗武丁的宰相,传说他死后成为天上的星宿;这句说明“其逝也有为”。
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sè)乎天地之间。卒(cù)然遇之,则王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贲(bēn)育失其勇,仪秦失其辨。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此理之常,无足怪者。
1、浩然之气:盛大刚直之气;语见《孟子•公孙丑上》; 2、卒然:突然; 3、晋楚:晋、 楚是春秋时代两个强国,先后成为诸侯霸主; 4、良平:张良、陈平, 辅佐汉高祖刘邦平定天下的功臣,皆以足智多谋著称; 5、贲育:孟贲、夏育,古代著名的勇士; 6、仪秦:张仪、苏秦,战国时游说诸侯各国的纵横家,能言善辩;辨:通“辩”; 7、幽:幽冥之界,阴间; 8、明:指人世间;《礼记•乐记》:明则有礼乐。
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
1、道:指儒家的学说思想;文:文风; 2、异端:指儒家以外的不同学派,此指汉魏六朝以来盛行的佛教、道教; 3、贞观:唐太宗李世民的年号(627~649);开元:唐玄宗李隆基的年号(713~741);这两个时期,历史上号称“太平盛世”; 4、房杜姚宋:房玄龄、杜如晦、姚崇、宋璟,均为唐代的贤相。
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此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
1、麾:与“挥"通,指挥,号召; 2、靡然:倾倒貌 ; 3、三百年:从韩愈倡导古文,到苏轼写此篇碑文,将近三百年; 4、八代:指东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当时骈文盛行,文风柔靡,韩愈因之提倡六经之文,以挽颓风; 5、济:拯救;溺:淹没;是指提倡儒道,使天下人不受老、佛之害; 6、“忠犯”句:唐宪宗崇佛,遣使迎佛骨入宫中,韩愈上《谏迎佛骨表》力呈不可,宪宗大怒,以为不可赦,后贬潮州; 7、“勇夺三军”句:唐穆宗时,镇州发生兵乱,杀主帅田弘正而立王廷凑,韩愈奉命前去宣抚,王廷凑严兵迎之,韩愈却无所畏惧,力折其党,平息了叛乱。
盖尝论天人之辨,以谓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tún)鱼;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
1、天人之辨:天道和人事的区别与联系; 2、“以谓人无所不至”二句:人依仗巧智和勇力无所不为,但是天道是不容许诈伪的; 3、不可以欺豚鱼:对猪和鱼都要讲诚信,否则将不吉利;《易•中孚》:“豚鱼吉,信及豚鱼也”,孔颖达疏:“释所以得吉,由信及豚、鱼故也”,即是说,信不及豚鱼则不吉;这里用以说明“天不容伪”。
故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而不能回宪宗之惑;能驯鳄鱼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镈(bó)、李逢吉之谤;能信于南海之民,庙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盖公之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
1、能开衡山之云:据韩愈《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诗,他路经衡山,正逢秋雨,天气阴晦,他诚心祷告,忽而阴晦扫除,群峰出现; 2、不能回宪宗之惑:指谏迎佛骨宪宗不听一事; 3、鳄鱼之暴:韩愈到潮州后逐恶溪鳄鱼事,见《新唐书•韩愈传》及韩愈作《祭鳄鱼文》; 4、弭:消除;韩愈贬潮州后,上表谢罪,宪宗看后,想叫他官复原职,但遭到宰相皇甫镈的中伤阻止,就改韩愈为袁州刺史;唐穆宗时,宰相李逢吉曾弹劾韩愈,罢去韩愈御史大夫职务,降为兵部侍郎; 5、南海之民:指潮州人;庙食:立庙祭祀; 6、“盖公”二句:谓韩愈能尽天道,而不能屈己从人,通融于人事。
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士皆笃(dǔ)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1、进士:唐制,凡试于礼部,皆称进士;赵德:潮州人,韩愈言其颇通经、能文章,尊孔宗儒,故推荐他“专勾当州学,以督生徒”; 2、笃:专一;文行:文章与德行; 3、齐民:平民; 4、“君子”二句:语见《论语•阳货》,体现了孔子提倡礼乐教化的政治目的。
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dǎo)焉。而庙在刺史公堂之后,民以出入为艰。前太守欲请诸朝作新庙,不果。元佑五年,朝散郎王君涤来守是邦,凡所以养士治民者,一以公为师。民既悦服,则出令曰:“愿新公庙者,听!”民欢趋之,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期(jī)年而庙成。
1、公:指韩愈; 2、剌史公堂:州官办公的厅堂; 3、元佑五年:公元1090年,宋哲宗年号; 4、朝散郎:文官名,官 阶为从七品;王涤:生平事迹不详; 5、愿新公庙者,听:听从、 任凭愿意为韩公新建庙宇的人,听其所为; 6、卜地:通过占卜确定建庙之地; 7、期年:一年。
或曰:“公去国万里,而谪于潮,不能一岁而归。没(mò)而有知,其不眷恋于潮也审矣。”轼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独信之深,思之至,焄(xūn)蒿(hāo)凄怆(chuàng),若或见之。譬如凿井得泉,而曰水专在是,岂理也哉?”
1、不能一岁而归:韩愈于唐宪宗元和十四年(819年)正月贬潮州刺史,同年十月改移袁州刺史,在潮州不满一年; 2、没:通"殁",死亡; 3、审:明白; 4、焄蒿:祭祀时祭品发出的气味;凄怆:祭祀时的悲伤表情;是说潮州人在祭韩公时,真诚感动,像真看见韩文公似的。
元丰七年,诏拜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韩文公之庙。”潮人请书其事于石,因作诗以遗(wèi)之,使歌以祀公。
1、元丰七年:1084年,宋神宗年号; 2、昌黎伯:韩愈祖籍河北昌黎 ,故封为昌黎伯; 3、榜:匾额。
其辞曰:公昔骑龙白云乡,手抉(jué)云汉分天章,天孙为织云锦裳。飘然乘风来帝旁,下与浊世扫秕(bǐ)糠(kāng)。
1、白云乡:帝乡,仙乡; 2、抉:拨开;云汉:天河;天章:天上的星云; 3、天孙:织女星; 4、秕糠:指异端邪说。
西游咸池略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参翱翔,汗流籍湜(shí)走且僵,灭没倒景不能望。
1、咸池:神话中太阳沐浴之所; 2、扶桑:神木名,也说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3、草木衣被:是“衣被草木”的倒文;衣被:加惠的意思; 4、李杜:李白、杜甫; 5、籍湜:指张籍、皇甫湜,张籍是韩愈的朋友,皇甫湜是韩愈的学生; 6、“灭没”句:谓张籍、皇甫湜等如倒影似的容易灭没,难以仰望韩愈日月般的光辉;景:同“影”。
作书诋(dǐ)佛讥君王,要观南海窥衡湘,历舜九疑吊英皇。祝融先驱海若藏,约束蛟鳄如驱羊。
1、诋:非议、毁谤; 2、“要观”句:潮州属南海郡;韩愈贬官潮州,南行经湖南,看到了衡山、湘江; 3、九疑:即九嶷(yí))山,又名苍梧,今湖南宁远县南,舜帝葬于此; 4、英皇:尧女娥皇与女英,舜之二妃,从舜南巡,传说死于衡山、湘江之间; 5、祝融:南海之神;海若:海神。
钧天无人帝悲伤,讴吟下招遣巫阳。犦(bó)牲鸡卜羞我觞(shāng),于餐荔丹与蕉黄。公不少留我涕(tì)滂(pāng),翩然被发下大荒。
1、钧天:天之中央;帝:此指天帝; 2、讴吟:歌唱;巫阳:神巫名; 3、犦牲:泛指牺牲,祭品;鸡卜:以鸡骨占卜; 4、涕滂:泪下滂沱; 5、被发:散发; 6、大荒:传说中的极远之地。
《潮州韩文公庙碑》全文: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故申吕自岳降,傅说(yuè)为列星,古今所传,不可诬也。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sè)乎天地之间。卒(cù)然遇之,则王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贲(bēn)育失其勇,仪秦失其辨。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此理之常,无足怪者。
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此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
盖尝论天人之辨,以谓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tún)鱼;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故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而不能回宪宗之惑;能驯鳄鱼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镈(bó)、李逢吉之谤;能信于南海之民,庙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盖公之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
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士皆笃(dǔ)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dǎo)焉。而庙在刺史公堂之后,民以出入为艰。前太守欲请诸朝作新庙,不果。元佑五年,朝散郎王君涤来守是邦,凡所以养士治民者,一以公为师。民既悦服,则出令曰:“愿新公庙者,听!”民欢趋之,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期(jī)年而庙成。或曰:“公去国万里,而谪于潮,不能一岁而归。没(mò)而有知,其不眷恋于潮也审矣。”轼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独信之深,思之至,焄(xūn)蒿(hāo)凄怆(chuàng),若或见之。譬如凿井得泉,而曰水专在是,岂理也哉?”
元丰七年,诏拜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韩文公之庙。”潮人请书其事于石,因作诗以遗(wèi)之,使歌以祀公。其辞曰:
公昔骑龙白云乡,手抉(jué)云汉分天章,天孙为织云锦裳。飘然乘风来帝旁,下与浊世扫秕(bǐ)糠(kāng)。西游咸池略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参翱翔,汗流籍湜(shí)走且僵,灭没倒景不能望。作书诋(dǐ)佛讥君王,要观南海窥衡湘,历舜九疑吊英皇。祝融先驱海若藏,约束蛟鳄如驱羊。钧天无人帝悲伤,讴吟下招遣巫阳。犦(bó)牲鸡卜羞我觞(shāng),于餐荔丹与蕉黄。公不少留我涕(tì)滂(pāng),翩然被发下大荒。
清 林云铭《古文析义》评:
此碑若落俗手,必痛叙韩公在潮政绩,致潮人思慕,立庙报功而已。殊不知韩公以一身上接孔孟之传,学者仰之如泰山北斗,乃天下万事之韩公,非潮州一方之韩公也。即潮人事之,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必祷,亦兢兢以神明奉之文,非但借庙祀为报功,如今日之名宦已也。坡公此作,开口言古之圣贤,如孔孟者,关系于世道,其生其死,端非偶然,必有不生不死之理,与天地长存。而韩公生于道丧文弊之后,能以匹夫挽回数百年之气运,其关系于世道则何如?则生为人,而死为神,又确然可信者。然此亦非臆说也,盖至诚无息之理纯乎天行,而不容以人事假借。韩公生平行事,皆全乎天,而不参以人,是其为神也。不特决其当然,亦可信其所以然矣。乃潮人独神之,岂知公之精诚,常在天地间,不独一潮为然乎?如此立意,则韩公方为天下万世之韩公矣。再玩歌词,语语奇丽,以韩公诗好为峭刻古险,极意摹仿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