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柳树上鸟儿叽叽喳喳,喧闹无比。不知哪个调皮的孩子,从别人家婚嫁燃放过的一地鞭炮纸屑中寻得一枚,点燃了,“呯”地一声响,鸟儿们齐刷刷住了嘴。短暂的寂静之后,胆儿大的鸟先试探着叫了几声,紧跟着其他的鸟儿们又加入到了热闹的聊天中了。
望着快乐歌唱的鸟儿,想起记忆中三位诗人写鸟的句子来了。
1、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谢灵运《登池上楼》
春天里,春风中池塘里的春草勃发,园子里那棵大柳树上的鸟也换了种类,换了声音。
这诗人谢灵运也真厉害,竟然能够觉察到树上的鸟儿不是冬天的那种鸟了,鸟鸣声,也与原来的鸟声不一样了。我想,如果不是心细如发的敏锐观察和体验,恐怕是不能够辨别出来的。也就没有这美妙的诗句了。
2、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杜甫《绝句二首》
春日冲融,燕子衔泥筑巢,日丽沙暖,鸳鸯也要享受这春天的温暖,在溪边的沙洲上静睡不动。
诗人杜甫真是写细节的高手。他捕捉到了一动一静两个细节:春天里燕子飞去飞回衔泥筑巢,溪边沙地上享受晴和阳光安睡的鸳鸯鸟。赞美生活千万句,不如细描一处景,一切情韵蕴藏于细节中。这是一个纯熟的写作者的标志。
3、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陆游《村居书喜》
花香扑人,便知天气暖和了;天气晴和,喜鹊的叫声透过树林传出来。
花香竟然可以“扑人”,喜鹊的叫声“穿树”,香,无形,声,也无形。作者的拟人笔法,却给了它们可触摸的质感。能做到这一点,若不是物我两忘,物我相融,怎会有这样的笔触呢?!
前辈的示范,撩拨得我这颗写作的心蠢蠢欲动,急不可耐出发去妹妹的葡萄园里看景。
这次到葡萄园,不看刺猬,不看金龟子,也不看蓝蜻蜓,单单去看葡萄架下的雀巢。
此雀巢,非彼雀巢。
进入我的视野的大约有五六个雀巢吧。它们搭建在葡萄藤缠绕的架子下。最初发现它们的时候,葡萄藤刚刚在春风里舒展腰肢,萌出的叶子,鲜绿,闪着光泽。是什么吸引鸟儿把巢筑在这葡萄架下呢?
葡萄地周围栽植了不少防风防沙的白杨林带,这鸟儿却选择了在低矮的葡萄架筑巢。鸟似乎无限信赖这葡萄地的环境。它们把蛋下在巢中,葡萄藤还不够浓密,没有任何遮蔽,蛋完全暴露在天光下。趁着鸟儿出去觅食,我们趁机去看看这鸟蛋。巢中的鸟蛋,数量不一,最多的有五只,最少的是三只。
随着时间推移,葡萄藤叶逐渐茂密,雀巢终于掩蔽在藤叶下面了。雏鸟破壳而出了,这个时候,若要去看,则完全需要循着雏鸟的叫声找过去了。这鸟儿,真聪明,它们是算计着时间,在这里生儿育女的吗?
雀巢,让妹妹他们在葡萄地的劳作,变得生趣盎然,疲惫,枯燥被鸟儿们飞翔的翅膀,扇动到夏日吹刮的热风中弥散了。
好几个夜晚,他们摸黑给葡萄浇水。输送水的黑色管带,某些地方,经不住水压的冲击,破口了,水乱了次序和线路。拿着手电,拿着管带修补液,忙活在夜色里。天亮了,水浇完了,才发现自己浑身沾着泥浆衣服被淋得透湿。但看到鸟儿在雀巢飞出飞进,心里又在赞叹:看看,咱这葡萄地,自然生态环境多好!鸟儿都乐意安居,葡萄就是最绿色最环保的啦!
雀巢里的蛋,变成了会蠕动,会鸣叫的雏鸟了。原本安静的雀巢,整日里响着雏鸟呼唤鸟妈妈的声音。雏鸟似乎永远不会感觉到累,它们的嗓子,不会因此而充血,嘶哑。反而会在不断鸣叫中,越来越来明亮,越来越婉转悦耳。
我是一个喜欢唱歌的人。总是羡慕那些能够发出悦耳歌声的嗓子,也总是在寻找练嗓子的技巧。听了雏鸟的叫声,看了雏鸟的发声状态,忽然觉得,它们就是我练声的老师。它们每鸣叫一声,那小小的胸腔就如同充气一般鼓动一次,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厚实,越来越洪亮有力。
真的需要感谢这些睡在葡萄藤叶间的雀巢。它们仿佛是这葡萄田园密集紧凑的乐章中,舒缓婉转的那一部分。也许,我如此一说,会被笑作痴傻。但于我这个时常走进葡萄地,学习怎样抹掉葡萄多余的芽,学习如何剪去葡萄多余的枝条的人,则意义非凡。欣赏它们的时候,身上,额头上在烈日下劳作时蒸腾奔流的汗水,慢慢风干,慢慢凉下来。在这样一个过程中,我才掂量出那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真正的分量。
雀巢里雏鸟,眼睛还没有睁开,身上还没有羽毛,全裸,背上,头上色泽灰黑。脖颈,肚子,肉红。唯一鲜艳的色彩来自张开的小嘴。小嘴是鹅黄色的,上下两瓣尖尖长长的嘴壳,像两片花瓣。它们张着,等待着鸟爸鸟妈们叼来食物放进去。如此近距离,是趁着鸟爸鸟妈飞出去觅食观看到的。一次,看得入神,被一串串急促的鸟叫声唤醒,才发现老鸟回来了。它们焦急地上下左右翻飞,声音里带着愤怒,威吓,我一边离开,一边对它们说,对不起,打扰了。别怕,我只是看看你的宝宝,我不会伤害它们。
我喜欢雀巢以及雀巢里的这些鲜活的小生命。我知道,我的喜欢雀巢不一定知道,雀巢里的鸟儿不一定知道,在它们的眼里,风,葡萄叶子,葡萄藤,比我这个人要可靠得多啊。
不过,随着相处日子的叠加,鸟儿也一定会把我们和风,葡萄叶子,葡萄藤视作一样可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