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尽酣时,桌上硝烟未了,东道主面红耳赤,四顾相询:“各位吃点什么主食,面条还是炒饭?”一大缸面条上桌后,在各个角度传来的力的相互牵制、加强、抵消、偏移等作用下,转盘载着光荣的面条绕场数周,最终在一个角度艰难地停息下来,局部地区又一番你推我让,局面终于打开。随后面条转到下游,四五双筷子才一齐上阵,霎时间拉拉扯扯、千帆竞渡,好一番热闹景象——至此,酒席上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被这一缸面条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外国人不如中国人喜欢吃面条,大约跟“关系”没有多大关系,而与餐具关系暧昧。小时吃面条,手上捏着两根竹筷,一次次满怀希望地劳作,一次次重演竹篮打水的故事。那丝丝缕缕的东西,溜滑溜滑,总是在接近嘴巴时又欢快地跃入水中。多年以后,经过不断磨练,国人们都将一双筷子使得得心应手,这也成了令炎黄子孙大生自豪感的事件之一。“面条、餐具与东西方文化差异”是一个可供研究的好题目。我家隔壁开面店的阿叔认为,用筷子吃面条使人聪明。他耐心奉劝年轻父母带孩子来他的店里吃面,作为早期教育智力开发的形式之一。
面条是懒人的美食。一个人在家,煮开一锅水,丢下一把面条,这边海碗里加猪油、酱油、姜蒜、辣椒等物,沸水烫开,那边锅里面条已熟,捞出下到料汤中,大功即成,请君享用。老家人常吃的有两种面,一为“洋面”,尺把长一捆捆十分整齐,面条略宽;另一为“索面”,加盐制成,捆成丫环的8字型发辫一般,丝丝纤细。过生日或正月初一清早,老家人都要煮索面吃。从前正月里拜年,每到一家,总有一碗热辣辣油汪汪的索面迎接你,让你肚子盛不下为止。也有的,在丝丝面条下还掩藏了两颗荷包蛋。这种做法,人们戏称之“猪栏草铺芋子”,让陌生人听后哑然失笑。
然而这两种面条实在煮不出什么新意。一味守旧的操作法,只宜远离家乡的游子在雨夜里怀想,与乡愁一样,成了回忆中温暖情怀的精神食粮。前几日,和几位朋友闯进大山深处,在窗外稻花香的田园风光里,农妇端出一铁盆泥鳅面,让我耳目一新,精神倍感振奋外,食欲也十分振奋。泥鳅还能与面同煮!便想到面的煮法天地宽,回家后便将新增强的创新意识付诸实践,煮出了西红杮黄瓜鸡蛋面、香肠青菜鸡汤面、羊肉土豆面等,原则是冰箱里有什么,面里就加什么,味道果然各有千秋。
拉拉扯扯、千头万绪;粗陋简便、吃不好但能吃饱;为了提高品味,要努力从日复一日的低级重复中翻出新花样——我们的生活多么像一碗面条。方便面?那是新人类们所谓的“时尚生活”,闻起来虽香,没多少养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