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是一首悼亡词的巅峰之作，也是爱情词中的千古名篇，开篇就是千古名句，水平之高独步古今。在广大诗词爱好者心中，它的魅力可以说独一无二，字字句句都足以感动千古。尤其是词作开头，仅此一句，就足以让人潸然泪下，流传千古。

这首词就是苏轼为悼念他的第一任妻子王弗而作的。苏轼一生虽有过2任妻子和1位侍妾，但第一任妻子王弗与苏轼年少情深，是苏轼初次踏入人生之路的第一位伴侣，在苏轼心中的地位自然举足轻重。史载，苏东坡19岁时与王弗成亲。当时，王弗16岁，不仅年轻美貌，而且性情温和，孝顺恭谨，与苏轼恩爱情深。

可惜，人有旦夕祸福。在陪伴苏轼十年后，王弗不幸染病去世。这对苏轼来说无异于剜心之痛，一生都难以释怀。公元1075年，苏轼由杭州通判调任密州。这一年的正月二十日，独自躺在床上的词人心中凄凉无比，不知不觉间竟梦到了亡妻。于是，便有了这首传诵千古的悼亡词。

在中国文学史上，悼亡诗很多，但悼亡词却是苏轼的首创。不仅如此，与前人相比，这首词独具特色，水平极高，是公认的悼亡词的巅峰之作，后世无人可及。词作开篇三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仿佛从天而降，势如江河，催人泪下。

宋词一向以含蓄为美，可是这首词一开篇就直抒胸臆，用词恳切，情感激烈，让读者一下子就陷入了莫大的伤感之中。由此可见，词人当时的心情也定是万分悲痛，难以自持。“茫茫”，一生一死，阴阳两隔，你不知我，我不知你，人生茫然一片，只剩回忆。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在回忆里，爱妻容颜依旧，可现在中却是一座凄凉的孤坟，还远隔在千里之外，怎不让人悲痛万分。词人凄凉无助，却无人可以诉说，一种深切的悲伤扑面而来。接着，“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一句，又把现实与梦境混同了起来，让人恍惚。

十年光阴匆匆而逝，此时的词人早已“鬓如霜”，可亡妻却还是年轻时的模样。事实上，当时的词人才不过四十岁，然而宦海沉浮，四处漂泊，让他的心早已有些苍老了。一句“纵使相逢”，多么绝望的，多么不可能的假设，词人的对爱侣的深切怀念让每一位读者都为之动容。

词作下片开头五句，“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呼应题目，开始“记梦”。词人在梦中回到了日思夜念的故乡，在夫妻二人曾共同度过甜蜜时光的地方重逢。而“小轩窗，正梳妆”一句，甜蜜而又痛苦。梦中，妻子容颜依旧，正临窗梳妆，一幅结婚不久的少妇模样，娇俏美丽。

可是，在梦中，夫妻久别重逢，却没有一般夫妻间的亲昵，而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此处堪称最为奇崛之笔，妙绝千古，达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妙处。一别十年，种种艰辛酸楚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话到嘴边全部化为泪水，无声倾落，令人感到无限凄凉。

词作结尾“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余音袅袅，让人读之黯然神伤。词人从梦境落回到现实，猜想爱妻虽长眠地下，但也时刻牵挂着他。每一年的这一天，她必定因为思念我而柔肠寸断。词人推己及人，设想此时千里之外亡妻的心境，应该和他一样凄凉无助，痛苦万分，真可谓用心良苦，感人肺腑。

十年，可以消磨掉很多人，很多事。可是却唯独消磨不掉词人对亡妻的思念。在这首词中，词人将自己的人生感慨与对亡妻的思念糅合在一起，于梦境与现实之间不断穿梭，虚虚实实，却又十分真实动人。在这种彷徨迷离的氛围中，读者也不禁为之哀惋叹息。